殷壤,夜色苍茫,简陋的地窝子,除了寒风呼啸的声音,还有残梦的打鼾声,连日来加急赶路,又事事亲力亲为,四处打探,不免身心皆疲,这不,今夜方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一名紫衣美人正温柔地凝视着他,眼神中透着慈爱与怜惜,半晌,衣袖中豁然伸出一白嫩光滑的芊芊玉手,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分外惊艳,却仍不及美人绝世容颜的十分之一,只见其朱唇轻启,恍若痴语:“梦儿——”
“母亲?!——”残梦喜极而泣,“您没死?——儿子就知道你没死、没死,哈哈哈——”
“梦儿,你瘦了,你的头发、头发怎么——”紫衣美人垂目叹息,喃喃自语:“娘,好心疼——”
“只要有母亲陪伴一旁,儿子定能胖起来,到时候只求母亲别嫌弃儿子胖成了一头猪便成!——”残梦咧开大嘴恍若稚童笑得很是开心。
“梦儿,你看看谁来了?——”紫衣美人睫毛微颤,淡笑着指了指身后,一位白衣女子从旁闪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如初见之时。
“闲闲?!你怎么也来了?——”残梦惊讶不已,奇怪道:“你不是在京都吗?——”
“梦儿,闲闲来此处已有些时日,我劝她回去,她却不肯,执意要留下与母亲作伴,你快劝她回去,此处不是她该来的,你、你也别来、别来——”那双摄人心魄的风目中忽地划过两道哀怜,言罢竟落下泪来,声音也越发颤抖:“梦儿,就让她代母亲好生照顾你,可好?——”
“您怎地哭了?是儿子错了,其实儿子从未恨过你,儿子当时只是不知所措!母亲,对不起!——”残梦惊愕失声,慌忙跪倒请罪,紫衣美人却未再看他,将袖一甩,飘然离去,急得他大叫:“母亲别走!——”
“呆子!——我也是时候走了,你自己要保重哦——”白衣女子莞尔一笑,跟随紫衣女子而去。
“闲闲!你给我回来!我不许你走!不许!——”残梦急红了眼,意欲上前追回,眼前却猛然出现无数颗人头,密密麻麻的一片,让人睁不开眼。就在他诧异之际,地上裂开了一道黑乎乎的大口子,那些人头争先恐后地往里钻去,此时,四周竟响起一片哭声,哀嚎遍野,他不禁痴痴问道:“这究竟是何处?母亲和闲闲呢?——”
一颗人头竟似听到了一般,蓦地回头冲着他狞笑:“此处便是黄泉,你想来吗?——”而后,一颗颗人头皆是大笑,却无喜悦之感,笑着笑着,黑洞阴森的眼眶中竟流出泪来,却不是清澈的颜色,而是红得像血一般粘稠的液体,不过片刻,便已血流成河,它们汇聚成一股股巨浪,此起彼伏,血海翻腾中,一颗颗人头犹如浮萍,无所倚靠,无所依仗,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这一幕看着他悚然心惊,忍不住作呕,却什么都吐不出,只得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似是等着被血海吞噬,正在此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怒吼:“开!——”
他眸中一怔,随即缓过神来大喊:“大哥——救我母亲!救莫闲闲!——”
闵碧落微微点头,手中兵符应声释放出一道白光,原本令人窒息的黑暗,登时亮堂开来,白光所到之处,黑暗尽褪,那些人头惶恐地惨叫着,纷纷以潮水般的速度逃之夭夭。地上的口子不仅愈合了,还了无痕迹,仿佛方才一幕只是幻境,从未于他面前出现过一般。
“啊!——”残梦大叫一声,随即从噩梦中惊醒,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而下,此刻已是周身湿透,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窜起:“难道闲闲她?!——”
心下忐忑不安,却又因为疲惫不堪起不了身。而这一夜竟再也合不上眼,于床榻上辗转反侧,睁眼到了天明。
白茫茫的地平线上,一轮金光闪耀的骄阳正冉冉升起,和曦的阳光将景阳宫外头的照射得暖意融融,而殿内却毫无温和之感,恍若是不见天日的冰窖,阴寒之气逼人。
王座上的人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愠怒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韩密垂首躬身,言简意赅,没多说一个字。因为他很清楚此刻话越少就越安全。
韩密虽是太监身份却位高权重,颇得戎不息的信任与倚重。连子恒都尊称其为大监,文武大臣见道王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戎子恒竟如此尊敬韩密,纷纷效仿也称其为大监。太监做到这份上可谓是光宗耀祖、吐气扬眉,可韩密却极为低调,似是想淡化自己的存在,仿佛于人面前他只求当一道影子,而不是活生生的人。更因其素来不喜出风头,更不仗势欺人,渐渐地也赢得了宫中上下乃至文武的真心尊重。戎不息除了子恒,最信任的人非他莫属。而他也着实能干、才一晚的功夫便将洛晴之死的来龙去脉查了个一清二楚。
戎不息阴沉着脸,眸中闪出凌厉的杀意:“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老奴只知效忠吾王,执行吾王的旨意,其他一概不知。”韩密正色道。
戎不息冷笑一声,骂道:“你这只老狐狸!孤王偏要你说!”随即语气缓了缓:“大不了说错了孤王赦你无罪——”
“老奴谨遵王命——”韩密神色肃穆,沉吟道:“老奴知道吾王疼惜晴郡主,戎洛川亲手弑妹固然不妥,但情有可原,再说此人业已殉国,逝者已矣。吾王若因此问罪戎洛川,到时候举国皆知吾王为了私愤而不留情面,如此不免寒了当年那些为我朝出生入死之人的心呐!若真如此,恐不利吾王大计,还请吾王三思而行。”
“那小晴就白死了?!——”戎不息拳头紧握,怒不可遏道。
“表面上看郡主为将军所杀,实则真正害郡主的那个人却是天煞宫的幽冥使者!——”韩密语气陡然转寒,又一脸悲伤道:“郡主是老奴看着长大,又亲手送去了渝州城,老奴亦很心痛——”
“罢了,你下去吧——让孤王一个人静一静。”戎不息懒懒地摆了摆手,威严的王座之上,竟平添了一抹颓色。
“老奴,告退!——”韩密躬着身子往后退去,一边用眼神示意所有人退出大殿,殿门随即被轻轻合上。待他行至宫门外,这才转头吩咐心腹:“速召小鹿回来见我——”
心腹一怔,随即道:“是!——”
殷壤是无涯国最繁华富饶的地方,建筑格局大多效仿中原,但那只供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享用,平民百姓多按照旧俗住地窝子,在地面以下挖出差不多半人高的深坑,形状四方,面积按照地势而定,四周用土坯或砖瓦垒起约半米的矮墙,顶上放几根椽子,再搭上树枝编成的筏子,再用草叶、泥巴盖顶。它可抵御沙漠化地区常见的风沙,并且冬暖夏凉,但通风较差。
方才还是风和日丽,转眼就变得狂风肆虐,这让残梦的心头越发不安,忽闻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主人,夫人的飞鸽传书。”
“拿来!——”残梦神色一骇,大步上前一把抢过那人手中绢布,待看罢,面色稍缓,肃然道:“我要回京一趟,这里便交由你来主事——”
“属下遵命!——”
“另外,派人以阳明山庄的名义在殷壤购置几间铺子,老子就要在他眼皮底下好好盯着!——”残梦将视线转向窗外,心中愤恨:戎不息,如若耶律抿之死真是你所为,你就等着被老子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