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已月上中天,寂静无声。殿内,仍灯红酒绿,美人如斯。
“无妨,我可能是累着了,休息一下就好。”苏颖勉强平静下来,故作轻松道:“哦,闲闲,你让人扶欧阳回去歇息——”
莫闲眼底尽是笑意,调皮地一吐舌头,道““闵大哥就交由你来照顾,对不对?——”
苏颖将一对美目一瞪,装作恶声恶气的样子,道,“是啦是啦!你最聪明了!——还不快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说罢,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莫闲闲学着宫婢的样儿,慌忙一叩首,装腔作势道,“那奴婢就不打扰苏姑娘了,奴婢告退——”
“你个小妮子,还不快快退下——”苏颖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笑骂道。
莫闲闲眨了眨眼,终是未再说什么,便扶着半醉半醒的欧阳明轩朝殿门走去,可就在迈出殿门的瞬间,欧阳明轩微微睁开了双目,眸中闪过一抹震惊,复又合上,眉头微蹙,似是因饮酒过量而头痛不堪。
男子的身躯着实沉重,仿佛是一块巨石压于莫闲闲香肩上,不禁隐隐作痛,似感越发力不从心,唤道:阿木——
“属下在,夫人有何吩咐?”阿木如同鬼魅般一闪,好在莫闲闲早已习惯忽来忽往。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夫人!——”莫闲闲双颊微红地埋怨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将欧阳大人扶回府中歇息——你也知道此时非比寻常,他可不能出点事儿。”
“可是主人要我不得离开夫人半步啊!——”阿木急了。
“难道本姑娘去如厕,你也不离开半步?”莫闲闲斜睨着他,一脸诧异。
阿木神色一滞,固执地重申道:“属下、属下着实放心不下夫人。”
“这不还有晓梅嘛?难不成叫她个大姑娘扶欧阳大人回去啊?这夜黑风高的,不怕被人说闲话?”莫闲闲觉得阿木就是个榆木脑袋,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道:“你早去早回不就得了?——”
“是,属下遵命。”阿木似是开了窍,立即扛起欧阳明轩飞也似的走了。
夜深人静,月光如银,莫闲闲倚栏远眺,眼底隐藏着无限的眷恋,不禁自言自语:残梦,你可有收到我的传书?你近来可好?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可知道,我很想你……
东郊,原本嫩绿的杨柳,苍翠的山峰都被蒙上了一层素色,举目苍茫,却有着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义父!——”姬无言朝着面前的背影单膝跪倒,一抬头恰见那人的腕间以下竟是光秃秃的,声音中是按耐不住的疑惑:“义父,您随颖妹妹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的手腕——”
那人背手而立,表情看不真切,身形却是微微一晃,打断道:“无言,你怎识得为父?”
“义父的声音,无言怎会听错?义父的佩剑,无言又怎会认错?——义父,究竟是谁如此大胆,胆敢砍去了您的右手?!——”姬无言神色愤慨,却又随即黯然叩首,语调沉重:“孩儿未能及时制止,让义父陷入险地,请义父责罚——”
一抹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正是那断见无疑,他沉吟片刻,方才缓慢道:“你何错之有?当时情况负责,你不暴露身份,只得借着沈琬绰的意思为我说话,为父岂会不知?起来吧——
姬无言见他迟疑未答,心中七上八下,一听此言登时松了口气:“谢义父!——”
“无言,你可怪过义父?”断见仰头望月,语气飘忽不定。
“义父说哪儿话?要不是义父,无言早就被那个畜生糟蹋了?!义父对无言恩重如山,无言绝不敢忘,又岂会怪义父?——”姬无言垂首肃立,感怀道。
“哎!——如意馆无端端被累及招致灭门之祸。家主一直心生愧疚,他老人家逝后,我便四处打探,终是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于一农舍寻得了你。”断见的神色由愤怒转到了歉疚:“可我实在无脸见你,故才蒙面示人,再者我身份若被泄露,恐折复仇大计。并非有意欺瞒你,无言,你可能谅解为父?”
“义父,无言不敢!——”姬无言唇边隐约泛起一丝讥笑,语气却是恭敬有加:“只是无言有一点不明,还请义父示下?”
断见慈爱地看着她:“无言,我们父女之间何须如此?有话但讲无妨——”
姬无言本就对苏颖心存歉意,此番再也按耐不住,脱口而出:“为何让我暗害颖妹妹?!——”
“沈光明那狗贼意欲以苏颖挟持李万天,我岂能让其如愿?!——”断见登时愤然,随即叹了一声:“我当苏颖是那李万天的爱徒,没曾想竟是大小姐!我真是糊涂啊!险些害了大小姐性命——”
“此话当真?——”姬无言神色一怔,顿时羞愧满脸:“无言错怪义父,还请义父恕罪——”
“自然当真!李万天个老狐狸,明知大小姐是他亲外孙,却不公布于众,到底居心何在?!——”断见忿忿不平,神色却错综复杂:“若非她是大小姐,当日我岂容她断我右手?!——”
“啊?!这、这是颖妹妹下的手?!——”姬无言大惊失色,语气中隐隐责备:“她怎可如此?——”
“此事不怪大小姐,怪为父为了复仇杀了太多无辜的人,这也是因果报应。再说大小姐若非如此,怎能暂时保为父的性命?恐怕为父早被闵碧落取了项上人头——”断见手捻须髯,沉思道。
姬无言颔首点头,问道:“那义父如今有何打算?——”
“无言,你可愿随为父回去?”断见却答非所问。
“无言——”姬无言稍作犹豫,昂首道:“无言还是留于此处,一来可以随时听候义父差遣,二来颖妹妹的毒尚未褪尽,无言深为内疚,亦放心不下。”
右腕的绷带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迹,伤口撕心裂肺地疼起来,断见强压着剧痛,佯装无恙:“好,便依你所言。有你在大小姐身边,为父也好放心养伤。”
姬无言神色踌躇了下,张嘴欲问生父冯季风的下落,却终是忍了下来,心忖:义父愿说,早便说了,何需等到今日?即使勉强答了我,也不过是敷衍之词。想罢,恭声道:“义父保重!——”
言谈间,两人皆未察觉远处霍然是一张阴沉冷厉的脸,东方既白早早来到此地却怎么都寻不到姬无言的身影。望着满目星光,兴致陡然一起,索性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于灌木丛中憩息了片刻,半梦半醒之际,听闻对话,不禁拽紧手中乌扇,却又强压怒气,屏息侧耳,见断见要走,当即跳了出来阻挡他的去路,只听一声暴喝:“怎么?想走?!——”。
“你——你适才都听到了?!——”姬无言登时心惊肉跳,面色惨白。
“哼——”东方既白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并未回答。其实答与不答已无意义,事实尽在眼前,何须多言?
姬无言意乱如麻,心忖先敷衍了眼前再说,随即娇斥道:“东方既白,我没想到你居然也行此偷窥之事!”
“偷窥?——我原本于此赏月,悠闲得很,你们两个却自己送上门来窃窃私语、叽叽歪歪,本尊又不是聋子!焉能听不到?——”东方既白面红似火,怒气冲冲:“本尊是不打女人,可没说过不杀女人!——你别太过分?——”
断见沉吟片刻,道:“不要为难无言,有什么火就冲着老夫来!老夫知道九娘自小跟你甚睦,她此番被沈光明害死,也是被老夫牵连所致。你出手吧!——”
“休要多言!受死!——“东方既白怒吼之声未落,一掌已是劈向断见前胸。
“不要——”电光火石之间,姬无言快如闪电般得扑了上前,后背硬生生受了一掌。
“你——”东方既白惊愕道,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根本无暇撤掌,这一掌怒极而发,自是威力无穷。寻常人受此一掌,早就上了西天,姬无言虽不是常人,却也身受重伤,口中鲜血直流。
“能否看我薄面,放了义父这一回?!——”姬无言强忍痛楚,断断续续地哀求。
东方既白就差将自己的眼角瞪裂,他怒视着姬无言,怔怔半晌,这才咆哮道:“断见!——你给我滚!若再让我见到,定然杀无赦!——”
“义父,快走!——”姬无言气息微弱,却极力喊道。
断见恨恨一跺脚,深深望了她一眼,这才飞身离去。
姬无言挣扎地爬起,期间几次跌倒在地,东方既白却袖手旁观,坐视不理,脸上依旧铁青,一双寒目冷冷地打量着她,一语不发。
凛冽的寒风肆意地刮过两人的脸庞,登时,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席卷过姬无言全身,她终是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却没有意料之中冰寒,而是被置于一片温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