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未及正午。
杨无情已经奔波了三天。
这三天来他没有一天完全放松，他已经换了三匹马，他绝不会比他的马好受。
他发誓从没有这样卖过命，就连他年轻闯荡江湖时都没有。
这几年来的舒服生活甚至都几乎已将他当年的豪情壮志消磨殆尽。
如果不是因为出了这件事，他也许已经在考虑回家和老婆孩子过剩下的后半生了。
杨无情现在已不再年轻，他能在盛威镖局做到镖师的位置一点都不轻松。
他能得到六大镖师之一的称号更不轻松。
这其中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手中的一杆游龙金枪，更因为他那种坚韧的性格和对振通的衷心。
每当他想到振通对他的提拔和重视，他都不禁生出敬佩之情。
只要他能这样想，他再奔波多少天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一个人只要有信念，什么事都不会难住他的。
所以他今天把马打的更快，他尽量让自己变得好像年轻起来——他不仅在为自己，他还要做别人的榜样。
别人就是曲不平和柳风。
曲不平如今才二十一岁，正是书生意气的时候，他也有年轻人一贯的傲气。
当然他也有他傲气的理由，当他舞动他手里长鞭的时候，就算振通都不敢有所大意。
柳风相比之下就显得很有公子的气质，他虽然也只有二十一岁，却并不锋芒毕露。
他手中的剑舞动起来就好像春风吹拂着柳树，在你不知不觉中就已轻轻的割破你的咽喉，静静的要了你的命。
他们现在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出类拔萃做到了十三镖客的位置上，他们也一定会有更高的成就。
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他们听到命令后，二话没说，就已经马上出发——这也许正是他们表现的机会。
他们也已经奔波了三天，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跟着二镖师杨无情，看见杨镖师严肃的表情，他们已经可以推断出，奔波还会持续。
这本就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
“这次任务非同小可，它甚至关系着我盛威镖局的声誉。在这次任务中，你们一定要记住一点。”
“你们只需记住一点。”
“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尽快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这是振通三天前说的。
他们要找的人就是刺杀云商老爷子的人。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拿着只有半寸剑锋的剑的人。”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他？然后带他回来？”
“你们只需找到他，至于……”
“你怕我们回不来？”
“他确实是个可怕的人，可怕的杀手。”
“好，我们已经知道。”
“很好。”
这是振通和大镖师的对话。
振通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他一共派出了十个人去追查凶手，并将这十个人分成了三组，每组人去一个不同的地方。
第一组：四镖师“金钱眼”钱保为领导者，“夺命刀”禄七和“铁算盘”蔡司进为成员。目的地：沿海地区。
第二组：五镖师“瘦手书生”寿心谬为领导者，“腿王”追无虞，“拳王”阿力和“草上燕”燕小二为成员。目的地：江北大部分地区。
二镖师“金枪”杨无情就是第三组的领导者。
“长鞭及天”曲不平和“舞柳剑”柳风就是第三组的成员。
他们被派往的地方就是江南一带，这里无疑是武林势力最为集中的地方，也是凶手最可能存在的地方——这里当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们当然也都是不怕危险的真正汉子。
秋日，初二，正午，无风。
小客栈。
方未兴好像永远都在靠在门框上一样，永远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好像竟连他也不知道？
这个月小客栈好像很冷清，尤其是在刘天消失之后。
“掌柜的，我们能吃饭了吗？”这是李二的声音。
店小二确实是个平凡人，或许他早已经饿了，这句话他当然是笑着说的。
方未兴并没有转头，只是看着眼前的大路，喃喃道：“今天的生意确实不好，我也已确实饿了。”
李二只能笑的更灿烂。
方未兴继续道：“但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
现在正是正午，若这时不是吃午饭的时候，什么时候才是？
李二想不通，他也笑不出来了。
方未兴却笑了：“你肯定想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吃饭的时候？”
李二点头。
“等他们来了，并且走了以后。”
“他们是谁？”李二还没有问出口，他就已经听见马蹄的声音。
李二不可思议的看着方未兴，结巴道：“掌柜的怎么会知道有人来的？”
方未兴神秘的一笑：“做掌柜并不是只靠一张嘴的，更需要的是眼和耳朵，或许等你做掌柜的那一天你就会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李二不能理解，但他喜欢方未兴说的这句话——他也可以做掌柜。
于是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看见方未兴满脸堆笑的走到了大路上。
大路上有三匹马，三个人。
三匹马同时停下时，方未兴也已经到了。
人还未下马，方未兴就已经微笑躬身行礼：“不知三位大侠是吃饭还是住店？”
三个人还没有说一句话，李二也已走上前去，在恭恭敬敬的牵马。
回答方未兴的是一个身穿青衣，手拿长鞭的年轻人，声音中带着一些倨傲：“我们当然是来吃饭的。”
“长鞭及天”曲不平。
那另外两个自然就是“金枪”杨无情和“舞柳剑”柳风。
三个人都下了马，掌柜的方未兴急忙领着他们向小客栈走去。
方未兴边走边对李二道：“动作快点！”
李二便风也似的拴好马，一溜烟跑到屋里去了。
小客栈不小，但这时却异常冷清，三个人快速的走到一个角落里，快速的坐下。
“掌柜的，来两斤牛肉，三盘花生米。”
杨无情说道。
方未兴笑道：“三位大侠难道不喝一点酒吗？本店有上好的竹叶青……”
打断他的还是杨无情：“我们不要酒。”
方未兴见三人没有喝酒的意思，只能悻悻的离开。
曲不平放下手中的长鞭对杨无情道：“二哥，已经三天了，我们还没有一点消息，我们要追查到什么时候？”
杨无情冰冷的脸就如同他冰冷的金枪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一旁文质彬彬的柳风还在轻轻的擦拭着他的长剑，脸带一点笑意道：“当然是追查到找到凶手的时候。”
曲不平道：“如果我们永远也找不到怎么办？”
这时杨无情才说话，只说了一句话：“那我们也就不用回去了。”
曲不平又道：“不回去，我们难道要做个游侠？”
杨无情盯着他道：“你若少问一些问题，多做一些事，就会变得可爱些的。”
柳风笑道：“我看只有一个法子能让他少说话。”
曲不平道：“什么法子？”
柳风道：“吃饭。”
曲不平道：“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但对我不管用。”他继续：“因为我喜欢说话，就算你拿针线把我的嘴给缝上我也会说的。”
柳风道：“那我还有另一个法子，肯定管用。”
他看看自己的剑，轻声道：“一个人若没有了舌头，他还能说话才是怪事。”
曲不平笑道：“看来我吃饭的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柳风道：“的确如此。”
“但在吃饭之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也确实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曲不平道。
杨无情看看他，皱着眉道：“什么问题？”
曲不平压低声音道：“我们今天要去哪？”
杨无情沉默了一会儿，道：“天元帮。”
曲不平道：“天元帮？”
杨无情道：“这里距离天元帮并不远，而且我们盛威镖局和天元帮的关系也并非一般。”
曲不平道：“所以我们去天元帮寻求帮助？但那岂非很危险？”
杨无情道：“现在的江湖风波已起，天元帮自然不能独善其身，所以想必他们也不会和我们发生冲突的。”
“况且，我相信他们的新任帮主刘天也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年轻人。”杨无情又道。
这时方未兴和李二已经上来了。
两斤牛肉，三盘花生，已经被放在桌子上。
“小的听说三位大侠要去找天元帮的刘天刘帮主？”方未兴笑着竟也坐在他们的旁边——方未兴本就是一个崇尚江湖的人。
杨无情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知道刘天？”
方未兴道：“客栈的掌柜知道的事总比一般人多些的。”
曲不平本来想问：你还知道什么？但他没有说出口，只因他看到了柳风手中的那把剑，他毕竟只有一个舌头。
所以他只能吃饭，他几乎把整块牛肉都一下塞到自己嘴里。
他只能边吃边听杨无情道：“你还知道什么？”
方未兴笑笑，看看杨无情道：“我还知道你就是‘金枪’杨无情。”
杨无情沉默，曲不平也已很难再继续吃下去，只能盯着方未兴看个不停。
柳风突然道：“你是谁？”
方未兴道：“小客栈的掌柜。”
柳风道：“你又怎么会知道杨无情的。”
方未兴道：“江湖上谁不知道江北盛威镖局的六大镖师，十三镖客？况且能使用这样一杆六十八斤的游龙金枪的人，不是杨二镖师是谁？”
柳风继续道：“你当然也知道我是谁？”
方未兴道：“一剑取咽喉，如柳更如风，恐怕除了舞动江湖的‘舞柳剑’柳风，就没有第二个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无论是谁听了这样的话心情都会变好的，柳风现在的心情就很好。
“我是谁？”曲不平终于忍不住了，就算是柳风真的要割了他的舌头他还是要问的。
方未兴道：“能取人性命于数丈之外的‘鞭长及天’曲不平当然就是你了，恐怕除了当年的小李飞刀之外，谁会有如此本领？”
方未兴还没有说完，曲不平就大笑了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大笑过，也从来都没有听见过别人这么夸他。
杨无情突然道：“既然你了解这么多的江湖人物，那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什么人用剑锋半寸的剑？”
方未兴挠挠头，思考了很久才道：“江湖上用剑的人不在少数，但使用那么窄的剑的人确实不多。”
杨无情道：“你不知道？”
方未兴摇摇头道：“我虽不知道这件事，但我却知道另外一件大事。”
他继续：“和你们此行有关的事。”
杨无情道：“什么事？”
方未兴道：“刘天已经不在天元帮了。”
杨无情道：“他去了哪儿？”
方未兴道：“他已惨遭毒手。”
三个人同时怔住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新任帮主刘天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说完方未兴就一脸悲伤的神色，好像他最好的朋友去世一样。
杨无情终于道：“我们确实还不知道他已被害。”
方未兴道：“谁又会想到剑法无双的刘帮主也会被害呢？”
杨无情又道：“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方未兴勉强笑笑道：“这次我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人一定是一个高手。”
杨无情不说话了，他不敢确定刘天的死和云商老爷子的死有什么关系，杀死他的人和杀死云商的人难道是同一个人？
如今的江湖到底要发生什么？
杨无情没有想下去，他已经不能思考。
曲不平道：“我们还去不去天元帮？”
杨无情只说了三个字：“当然去。”
你若看见当时杨无情的表情，给你一百张嘴也一定不敢反驳的，所以曲不平和柳风都没有再说话。
方未兴也只是无奈的又离开了饭桌，对身后的李二道：“今天或许真的不会再来一个人了。”
李二笑嘻嘻道：“所以我们该吃饭了。”
方未兴只好笑笑：“你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