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丁灵当然是有家的，他的家当然不是那个医馆。
一个人就算没有钱，没有朋友都没有问题，但他至少都会有个家的。
不论你的家是大是小，豪华还是寒酸，那里总是一个温暖的地方。
家是心灵的港湾，就算你失去了一切，你一样还可以回到你的家，因为那里已成为你的世界。你可以在你的世界里哭，可以笑，可以发脾气，可以耍大牌，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这也许就是家的特点和定义。
红玉烟没有家，从小就没有，那些她曾居住过的屋子只不过是一栋建筑，还不能称之为家。因为她不能在那里感受到快乐和自由。
还不如说，江湖才是她的家。
在这里，她才能做回她自己。
他们走着走着天空就慢慢的黑了下来，秋天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早，寒意也来得很早。
两个人，一匹马。
他们一直走，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红玉烟看到了一座山，那是一座小山丘，山前是十几棵枫树，鲜红的叶子在秋风下飘摆，格外美丽。还有一片一片的菊花，刺眼的黄色就像夏天的太阳。
有山，也有水。
一条小溪弯弯曲曲绕过这几棵枫树，和几片菊花一直流到一座小茅屋，然后穿过小茅屋流到了远方。
红玉烟的双眼已经不够用了，她已经看的痴了。她真想不到在如此萧瑟的秋天还会有这样美妙的景象，这岂非是仙境？
丁灵就停在这座小茅屋前，他把马拴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枫树上，红玉烟也木木的停下。
丁灵笑道：“我的家虽简陋，却还是可以御寒的。”
红玉烟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她看见一条小溪从这屋子下面穿过——这屋子是悬空的，几个粗大的圆柱子将它完全支了起来，几级木制台阶一直从他们站着的地方延伸到门口。
这时丁灵已经开始向上走了，红玉烟也跟着他爬上去，脚踏在台阶上，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红玉烟笑道：“我从没有见过还会有这样的房子，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一定会舒服极了。”
丁灵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推开了小木门。
然后昏黄而温暖的阳光就洒在了两个人身上。
红玉烟首先看到的不是丁灵的床，而是那一轮夕阳，火红火红的夕阳就好像斜挂在了这间小房子里——这房子的门竟是面向北开的，窗子向南。
这屋子或许就没有窗子，它的整个南面都是空的，就好像一整片大屏幕，把屋子前面的树，菊花都倒映在这里。
红玉烟惊奇道：“这房子简直美极了。”
丁灵道：“这房子并不美，我只是把它融入到了自然里。”
红玉烟道：“你竟把自然的美景当做你的装饰，这想法真是独一无二。”
丁灵道：“我也时常会夜里自己把自己笑醒的。”
红玉烟这时才看到了那张床。
丁灵的床并不大，因为躺在上面正好占下丁灵这样大小，绝没有浪费一点木料和一点布料。
床上绝没有任何装饰，躺在上面却非常舒服，特别温暖和柔软。这是红玉烟的感受，因为她现在正躺在上面。
红玉烟从没有睡过这么软这么香的床。
红玉烟问道：“小丁，你说你的床下面是什么？”
丁灵道：“那下面全部是外面枫树的叶子和菊花的花瓣。”
红玉烟笑道：“所以它又软又香？但你难道不怕它会生出虫子来吗？”
丁灵道：“你别忘了我可是一个臭郎中，一个臭郎中是有法子让虫子离的远远的！”
红玉烟笑的更大声：“臭郎中还真是有法子。”
红玉烟一跳就从他的床上跳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道：“你每天都生活在这里？”
丁灵想了想道：“除了每个月的初一，好像是的。”
红玉烟道：“你难道不会厌倦？”
丁灵道：“自然的景色每天都会不同，所以我每天的生活也会不同，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疲倦。”
红玉烟没有回答，许久才缓缓道：“像你这样的人世界上恐怕实在找不出第二个。”
丁灵道：“世界上若多一些像我这样的人，也许就会变得更美好了。”
红玉烟道：“你说的不错。”
这时外面已经暗了下来，大窗子上已经几乎看不到太阳的影子，今天是初一，月亮也弯的几乎找不到踪影，一阵阵的花香穿过窗子飘到屋子里。
红玉烟道：“我们明天去天元帮。”
丁灵道：“可以。”
红玉烟道：“你为了朋友还是要再次踏入江湖。”
丁灵道：“我本就是为了朋友退出江湖的。”
红玉烟道：“你为了朋友可以做任何事？”
丁灵道：“大概是的。”
红玉烟道：“我们现在干嘛？”
丁灵望望外面，又看看红玉烟才道：“你若不饿，就应该睡觉了。”
红玉烟道：“我不饿。”
丁灵道：“好。”
然后他就已经开始往外走。
红玉烟道：“你去哪？”
丁灵道：“当然是上床睡觉。”
红玉烟道：“你的床在这里。”她指了指他的又软又香的床。
丁灵道：“你的床在这里，我的床在外面。”
说完他就已经离开门，走了出去。
红玉烟站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丁灵已经上了他的小床，吊床。
丁灵的吊床就在远处的两棵枫树之间，他已经悠荡起来，好像已经睡着。
红玉烟怔了一会儿，慢慢的转身走进了门。
有朋友真的很好，朋友会在你最无助的时候给你一个依靠的肩膀，会在你没有勇气的时候给你一个前进的方向。有时也许只是一顿饭，有时也许只是一个微笑，但他的力量却无穷。
红玉烟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的躺在丁灵的床上，听着屋子下面流水的声音，慢慢的睡着了。
四
秋天夜来的早，去的却很迟。
十一月初二，天已蒙蒙亮。
红玉烟昨天晚上睡的很好，她只希望永远这样睡下去，她甚至都不想再凑热闹。
今天正是江北金朱号云商老板下葬的日子，他在七天前被暗杀在云府，他死在自己的大路上。
若没有遇到刘元，红玉烟现在绝对没有在睡觉——她或许正在赶路。
她虽错过了江湖上可能最隆重的葬礼，她却得到了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所以她并不后悔。
她甚至想笑。
结果她就醒了，被自己笑醒的。
“无论是谁睡在这床上，恐怕每天都会被自己笑醒的。”
丁灵已经从他的吊床回到了屋子里。
他正站在红玉烟的旁边，双眼看着还没有完全从梦中回过神来的红玉烟。
红玉烟道：“你难道没有睡觉吗？”
丁灵道：“我不论在哪都能睡的很好的。”
红玉烟道：“那你为什么能起的这么早？”说完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曙光初照大地，太阳的脸色红扑扑的像小女孩的脸庞。
她继续道：“这时候若不再睡觉，岂非对不起你这张床？”
丁灵笑了，道：“我们今天岂非还有很多事要做？”
红玉烟突然认真起来道：“想必是的，所以我最好马上精神起来。”
丁灵道：“最好不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红玉烟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她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
红玉烟道：“现在我已经起来了，也已经精神了，接下来呢？”
丁灵道：“你起来的也够快的，接下来就是要做最重要的事儿了。”
红玉烟道：“拿好你的东西，我们走。”
丁灵皱眉道：“走？”
红玉烟道：“你说的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去天元帮找刘元？”
丁灵笑了道：“当然不是。”
红玉烟还没来得及问，就已经看见丁灵从身后拿出来一袋吃的。
丁灵这才道：“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红玉烟怔怔的看着这一袋吃的，无话可说。
丁灵道：“你难道不饿？”
红玉烟只能无奈的道：“我的确已经饿了。”
丁灵道：“这只能说明你是一个正常人。”“一个人在做事之前饿着肚子，肚子就会在他做事的时候捣鬼的。”
红玉烟只能点点头：“我的肚子现在就已经在捣鬼了。”
丁灵笑笑。
红玉烟已经接过她的早饭，虽然是最简单不过的馒头和豆浆，在她手里却犹如珍羞。
丁灵道：“在那个小城，徐记馒头首屈一指，他做的馒头甚至得到过当今太子的赞赏。”
红玉烟没有说话，只因她嘴里已经满是徐记馒头。
丁灵又继续道：“麻婆豆浆更是在那个小城风靡，凡是喝过水的，几乎都喝过麻婆豆浆。”
红玉烟还是没有说话。
“要想买到这两种早餐中的任何一种都不是容易的事。”丁灵说。
红玉烟说话了：“你难道是半夜里去的？”
丁灵道：“确实有人会半夜里去等着的，不过我却不用。”
红玉烟道：“不用是什么意思？”
丁灵道：“不用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因为我是个臭郎中，不管他们是谁都可能会生病的，恰巧我帮助过他们。”
红玉烟道：“所以他们欠你一个人情。”
丁灵道：“人情不值钱，却又有用极了。”
“第二，”丁灵顿顿，笑着：“我的轻功虽比不上神鹏吴非天，却也是不错的。”
丁灵道：“所以我只用提前半个时辰。”
红玉烟道：“那时候岂非还没有天明？”
丁灵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许本就是要与黑夜为伍的。”
红玉烟听不懂这句话，她也没有问这句话的意思，她知道朋友之间的秘密是不必问的等时机成熟一切都会清楚的。
世界上谁的秘密不是这样呢？
没有永远的秘密，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到最后就会变成谁都会知道，这本就是一个规律。
丁灵眼里的寂寞和往事已把他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红玉烟道：“我吃完了。”
丁灵看着红玉烟，慢慢道：“好，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红玉烟疑惑道：“但你要带的东西呢？”
丁灵笑着：“它就在这儿。”
他指的是他腰上的一个小布袋，那个小布袋只有一个手掌大小，没有一点装饰，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红玉烟没有问，她只知道她会知道的。
“好，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