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震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只感到口舌一阵发麻,连忙从茶几上端起茶壶就“咕咚咚”往嘴里灌去。
“秦爷,”门外有人叩了叩窗子,“你醒了吗?”
“什么事情?”秦震提声应道,却才察觉自己的嗓音说不出的沙哑,他放下了茶壶,用力咳嗽了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出,这才稍有好转。
“有一位姓栾的客官托在下转告秦爷,他们先去政务院外查看名次,秦爷若是醒得早,便不妨一同前去。”
秦震从床上一跃而起:“帮我打水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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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赶到政务院的大门时,公告栏的周围早已围满了应试考生和部分考生的父母妻儿。
在都察院官员的监督下,在近千人的围观下,礼部、兵部的官员小心翼翼地将金榜贴了出来。
人群倏然向公告栏挤了过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浪潮,秦震深吸了口气,便在这巨浪中闪转腾挪,慢慢挤到了前面。
“咦,你来得倒是快。”栾闯正站在人群的最前端,他昨晚虽然喝得最多,但此刻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远比秦震精神得多。
“栾兄果然是第一,”秦震的目光在武考榜单的最上端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栾闯的名字,忙拱手道贺,“恭喜恭喜。”
栾闯虽也面露微笑,但似乎并没有太多兴奋之情,他也拱手还了一礼,淡淡道:“秦贤弟也是高中金榜,你我同喜、同喜。”
秦震的目光再向下移动,只见第二至五名依次是:青州考区袁傲、豫州考区许乐、幽州考区阎飞、兖州考区于澜,他的名字则紧随这四人之后,名列第六。
全国武考第六,这个名次对于秦震来说,已经足够理想。
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又一次向栾闯抱拳:“今后说不得,还要栾兄多多照拂。”
栾闯笑道:“你我既是同殿而试,自当互相关照。”
秦震又扫了一眼另一份明显长了许多的文考榜单,最上方的两个名字果然是刘君玉和岑啸风。
岑啸风正在公告栏下高声道:“近年来朝廷各级官职都有不少空缺,恐怕不必等待太久,我们都可以任为实职了。”
秦震见他明显有炫耀的心思,立刻投其所好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请问岑公子,这文武两科的状元大约能够封授何等职位?”
岑啸风果然立刻开启了传道授业解惑的模式,他微微摇了摇脑袋,缓缓道:“参考往届科考,状元及前三甲向来都是五品,但从来极少有人直接担任正职,有任中央各部院的副司长,有任各郡副守或法院、都察院的副职。不过栾兄家风悠长,底蕴深厚,非一般士子可以相比,未必不能任个正职。”
栾闯不置可否,反而说道:“这可不是你我谈笑间就可以确定的事情。不过……”他微微放缓了语速,“岑贤弟,令尊刚刚新任中书令,正是天下的半个宰相,我等任职的文书多半也要经过令尊之手才能呈递皇帝,先帝若能早一步通知愚兄,愚兄便感激不尽。”
“这是自然,”岑啸风笑道,“小弟还指望向栾兄讨要几个赏钱呢。”
“贤弟若真有此心,愚兄家中那柄玉犀剑便转送于你了,也算应了贤弟许久以来的心意。”栾闯哈哈一笑,振衣而走。
岑啸风看着他飘然离开,双目中闪过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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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旅长。”
秦震刚刚返回了振威军大营,就遇到了冯范。
他虽然不喜此人,但也没有太多的恶意,便很客气地点了点头:“冯排长,有什么事情?”
冯范有些畏畏缩缩地看了看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听说秦旅长金榜高中,我在城中的百花楼定了一桌酒菜……想邀请旅长和弟兄们一起喝上一场……”
“又是百花楼?”秦震一听到“酒”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胃里的酸水就止不住地向上翻涌。
“秦旅长……这、这……”冯范见他皱眉,慌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终于咬牙道,“我知道之前狗眼看人低,得罪了……”
“好了,我去。”秦震伸手制止了他的告白,“你和我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更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过节,能在振威军做了一年多的同袍,是小弟的荣幸。”
冯范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震露出了笑容:“不过昨晚被一同殿试的那些人灌了太多,今晚我真的不能多喝。”
“是、是!”冯范忙不迭点头,“我们可以看看歌舞!”
百花楼,虽然是北海王氏的产业,但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开国之时,秦震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时候便被告知,太祖皇帝的宠妃海棠夫人,最早时就是从这里正式出道,经过数年磨练后在洛阳分店以她天籁般的歌喉一举征服了太祖皇帝。
这座楼从此名声大噪,冠绝天下的歌舞更是成为了招牌,这样一个场所,其消费水平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因此,虽然有所准备,但当歌舞表演结束、服务员把账单递到冯范面前时,这位二十多岁的老兵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
“多少钱?”秦震从一群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士兵中走了出来。
冯范面红耳赤,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秦震一边伸手向钱袋摸去,一边拿过了那张账单。
然后他的手僵在了衣兜里。
他张了张嘴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十五个金币?!你们打劫啊?!”
要知道,往常在营中自己置办酒宴时,一个金币就足够招呼一个排的士兵了……
服务员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仍是不卑不亢地回答了他:“这位大爷,我们百花楼开店两百二十余年,从来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而且已经优惠了一个金币,你们只需要付十五个金币。”他十分礼貌地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两酒菜合计四个金币,歌舞十二个金币,两位大爷还有什么疑问吗?”
冯范哆嗦了一下,却掏不出钱来。
秦震摇了摇头,从钱袋里摸出了王行之送给他的那枚金玉质地的小牌:“我今日没带这么多现钱,便用这块玉牌做个抵押,明天中午之前给你送来。”
服务员只看了一眼,就慌忙退了一步:“既是长公子的贵客,小店岂敢再收费用,便请大爷在贵客簿上签个大名做个印证。”他如同变戏法一般又捧出了一个四寸见方的签名簿。
冯范低垂着头,偷眼看着秦震签完了姓名,颇有些羞愧难当。
“不要放在心上,”秦震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若是把我当做同袍,就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冯范的双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抬起了眼睛:“秦旅长,以后你要是用得着老冯的……你尽管吩咐!”
秦震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却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在振威军中,既与主将谢彪有过交集,与楚军、羊宏之这两位副营长也相处融洽,马亢、拓跋烈更与他有过生死之交,他哪里会有用到冯范的时候?
何况……冯范只是一个胆小懦弱的老兵,他又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