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一转,却是夏日的午睡吧。一开始树下的蝉叫得声嘶力竭的,总算下了一场耳根清净的及时雨。
他遥遥听见屋檐落下滴答声,觉得这宅子更幽深几分,依稀又有人在唤他。
“福儿,福儿——”
这一回却不同往日。来人索性就捏住他的鼻子,笑得乐不可支。
他睁开了眼,床榻边的女孩子流苏纨扇掩口而笑,一个名字从久远而斑驳的记忆中脱颖而出:“小雪。”
这一双眼睛,顾盼间,星子般闪烁。
当真是她。
白瑞雪的笛声越发低沉,空灵而悠远,突然,从海中蹿出一条蛇。
那蛇确实如常顺所说,红得和海中珊瑚一样好看,却足有儿臂那么粗,像了海神庙祭祀燃着的鬼魅红烛。
阳光下,跃出水面的赤鳞粼粼晃眼,游走沙地也如风。
而它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蛇近了,众人终于看清它嘴里含着的是一截海藻似的水草。
一团海带状的水草里头,攒聚着一把一把红色的果子。山上的野参似的。
看到那蛇这么嗖嗖窜过来,也不避人,就轮到人慌了。
众人纷纷往人多的地方挤,线圈里的前方也空出一块来。
要不是白郎中有言在先,不能出了线圈,他们中胆小的没准就要撒腿跑了。
蛇腥气扑鼻。而被咬了一口的常顺对这尾赤蛇记忆深刻,握着他母亲的手腕,连连点头:
是它。咬他一口的就是它。
而那条珊瑚色的蛇说来也怪,它就围着白家二姑娘划的一个圈,又一圈地游走,看也不看一旁最大的那个线圈里窸窸窣窣的众人一眼。
最后停在了白瑞雪的跟前。
“换不换?”
白家二姑娘停止了吹奏小骨笛,扬起另一只手问它。
而那尾赤蛇对她点点头,吐出口中的草药,一口吞了她手中药丸,转身朝海边游走了。
直到那尾赤蛇钻入海浪,游向深海,瞧不见了,众人这才缓过劲来。
议论纷纷。
白郎中笑了一笑,向捡起地上草药的侄女点了点头。
白瑞雪将草药塞进白郎中手中的石匣子里,突然回过神来,这就是出师了。
刚刚,她恍惚听到那蛇嘶嘶有声地问:“何事?”
又像是舔舐她手心伤口的幻听,蛇涎可能也有微量蛇毒。
一时出了神。
宋知秋看得清楚,拿出一支抗蛇毒血清,替常顺注射。然后,看了白郎中一眼,以他的经验,注不注射血清其实都不碍事了。
蛇毒被清理得很干净。所以,颜司然的似笑非笑是这个意思,医者父母心。
这里的医生是这样的。宋知秋想了想,还是示意夏舒航打开箱子,替常顺清洗伤口并上药。
都见骨了。
刮骨疗毒,他想,这一方的原住民果然骁勇。
几个邻居过来想抬了常顺回去,没想到才走几步,他就叫了起来。他不仅叫,还张嘴乱骂人。
众人只得将他重新放了下来。
夏舒航依稀看了出来,他夜里恐怕还会发热,孤儿寡母的。只得和宋徽之商量:“我们住的义庄近,让常顺在师父那里养好脚伤,再回去吧。”
宋徽之看了他一眼:“刚刚你都听见了——”
骂得人扎耳朵。顿了顿,又道,“随你吧。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从不伺候人……我等会和颜先生一起回蜃楼。”
“我留下来吧。”宋知秋一早和颜司然说好,而且他也想看一看桃源山城这一届的“男榜”状元郎。
S大前来招生的人是他。
“这样也好。”宋徽之点了点头,“义庄的话,舒航都熟。”
他私心也是希望宋知秋能够带夏舒航这个学生,却不想颜司然接着说:“我也留下来。”
晚上可是宋老板,宋老板刚刚还发了话。
宋徽之微怔着,不及细想,就听得宋知秋问:“白家二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都说这一届桃源大学堂很有几个出挑的学生,早被捷足先登的宋先生顾教授手快抢了去教,前几天议论得热闹。
一个官派留学第一名的夏舒航,一个官派留学垫底的白亭西,状元郎且不说。
大概是事出反常的缘故,提得更多的反倒是顾教授的选择。耳听为虚,宋知秋亲眼所见,显然对白家二姑娘印象深刻。
一开始,时间差就抓得好。
半天时间,再准备资料来不及,宋徽之细细看过了,她的资料不比有叔叔润色的夏舒航差。只能说,她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两手都是有的放矢。
这样的,也才刚刚过线。宋知秋也是一刻出了神,很对他的脾气。
也正是存着这一份疑惑,或者这样的参照,所以他想亲自考较一下“男榜”排名第一的夏舒航。
“你刚刚打电话去了……”宋徽之没有言语,却是颜司然说的。他凑近些,和骨子里自有文人狷介的宋副教授说。
念书一路顺风顺水的宋知秋,毕业后顺理成章留校,现在更多时间也是待在实验室里。于一些人情世故上,确实不及早早进了社会摸爬滚打的颜司然,或者说看不惯。
与其说,是给颜司然做助手,不如说,因为合作的缘故以“助手”的身份跟着颜司然出差。
这一趟来了桃源山城。
“我想收这个学生。”宋知秋直言不讳,看一眼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就到他的小饭店开门营业。
他看着颜司然,一副“你懂的”的表情。老板怎么可能亲自出马。
万一以后成了他的学生。
“你又跟公司‘抢人’。”颜司然笑笑,却是看着他手中的“白家蛇药”,意有所指。
原本是一锤子买卖的。颜司然刚刚思忖了一会儿,可以提供假期实习的工作机会,“科学狂人”宋知秋却又突发奇想。
他总是一下课就匆匆赶去实验室整天泡着,又或者在图书馆,假期也不例外。
他的学生还能不跟着老师走?
“是你总抢我的人。”宋知秋笑了,“不是留学生,你不要,我一接收,你就想‘抢’了……原是你跟着我走。就这里,得换我盯着你。”
“一家有好女,百家都来求么。”颜司然笑笑,想的却是先一步登门的顾子初。
白家在帝都城里也有人知道,却是他家的“桃花瘴”。当年交流访问的时候,白家已故的二少爷便表演了这一手,也有人夸“瑞雪兆丰年”。
也是这个“瑞”么。也可能他是想到了这一刻,值得铭记:
白亭睿,白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