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给我的爱子、军功十字勋章获得者亚当?司各特上尉五百英镑。’”
亚当已经料到遗产的数目不会很多，但当律师的目光透过半月形的眼镜向他扫来时，他依然笔挺地端坐在椅子上。
坐在大办公桌后面的老律师抬起头，惊讶地扫了一眼面前这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亚当蓦地感觉到了律师的目光，他紧张地伸出手来捋着自己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于是，霍尔布鲁克先生的目光又落回到他面前的文件上。
“‘我留给我的爱女、玛格丽特?司各特四百英镑。’”亚当脸上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意。父亲在他最后一次行动的细微末节中，依然保持着他一贯奉行的大男子主义作风。
“‘赠给汉普郡板球俱乐部二十五英镑，’”霍尔布鲁克先生那单调低沉的声音仍在空中嗡嗡回响，司各特小姐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我生前的会员费至此已全部交清。此外，我还留给老康坦波梯伯斯十五英镑；留给艾波肖区教堂十英镑。’”亚当心想，这交的大概是他死后的会员费吧。“‘赠给半日为我们工作的、忠诚的花匠威尔夫?普劳德弗特十英镑；赠给每日为我们帮佣的玛韦斯?考克思太太五荧镑。’”
“‘我与妻子共有的住宅、以及我剩余的全部财产均赠予我最心爱的妻子苏珊。’”最后的这条遗言逗得亚当直想放声大笑。他怀疑，即使他们把老爹的政府有奖债券和他战前的高尔夫球棒都卖掉，他的全部剩余财产是否还值一千英镑。
不过，母亲是一位有教养的女人，她不会怨天尤人，她从来都不会。如果上帝同罗马的某个教皇作对、欲册封圣者的话，艾波肖的圣?苏珊就将与高高在上的玛丽亚和伊丽莎白并驾齐驱。亚当始终认为，老爹在世时，为家人制订了一条极高的道德标准。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亚当才继续对他保持着格外的崇敬。他但愿自己也能生个儿子，以便让这些道德准则得以代代相传。有时，恰是这种念头使他感到自己与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六十年代有些格格不入。
亚当以为遗产的赠予过程已经接近尾声，因而他开始在椅子上乱动起来。照他的想法，他们应赶快离开这家冰冷阴森、单调乏味的律师事务所，越快越好。
霍尔布鲁克先生再次抬起头，清了清嗓子。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就像是要宣布谁将成为戈雅的名画或哈泼斯堡钻石的继承人似的。他把那副半月形的眼镜朝鼻梁上又推了推，低头紧盯着他那位业已故世的委托人的最后一段遗嘱。此时，司各特家剩下的三名成员都默不做声地呆坐在那里。亚当心想，他还能有什么可补充的吗？
律师显然已经把这最后的遗赠反复琢磨过了。只见他像一个经过事先排练的演员一样，娴熟地转达着老司各特的最后一段遗嘱，其间，他总共只朝文件瞥了一眼。
“‘我还将留给我的儿子——’”霍尔布鲁克先生顿了一下，“‘一只密封的信封。我仅希望，它将使他比我生活得更加幸福一些。如果他决定打开这个信封，他必须遵守一个条件，即他不得将信的内容透露给任何一个活着的人。’”亚当望了妹妹一眼，她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显而易见，她也和他一样茫然。他朝母亲瞟了一眼，母亲像是受到了强烈的震动。是恐惧还是烦恼？他不得而知。
霍尔布鲁克先生二话没说，伸手将一只业已泛黄的信封递到已故上校司各特唯一的爱子手中。
屋里的人都坐着没动，他们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才好。终于，霍尔布鲁克先生合上了印有“军功十字勋章、英国帝国勋章、及优质服务勋章获得者杰拉德?司各特上校”字样的卷宗。他推开座椅，缓步走到新近丧偶的司各特太太跟前。两人握手之后，司各特太太说了声：“谢谢您。”亚当觉得这种客气十分荒唐可笑，因为在这间屋子里，只有霍尔布鲁克先生在处理这一特殊事宜中获得了一定好处。无沦如何，他代表的霍尔布鲁克及霍尔布鲁克-思瓦涅律师事务所还是从办理这一遗嘱的过程中赚取了一些微薄的手续费。
亚当站起身，快步走到母亲身旁。
“您来和我们一起喝茶吗，霍尔布鲁克先生？”母亲邀请老律师道。
“恐怕不了，亲爱的太太，”律师开口道，但亚当没继续听他罗嗦下去。很明显，他们所交的手续费还不足以弥补霍尔布鲁克先生因去喝茶而浪费的时间。
出了律师事务所，等母亲和妹妹在自己家的那辆小摩里斯牌汽车上坐定之后，亚当才坐到驾驶座上。这辆车就停在位于高街中央的霍尔布鲁克律师事务所门外。亚当心想，在艾波肖这里，马路上居然至今还可以随意超车，真是不可思议。他正准备发动汽车，就听见母亲用一种十分淡漠的口吻说道：“你知道，咱们必须把车卖掉了。现在汽油的价格太贵，我没有能力再留着它了。”
“今天咱们就别为这事操心了，”玛格丽特安慰她道。但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她基本上接受了母亲的看法。为了改变一下话题，她又补充道：“我真有点儿奇怪，那只信封里会装些什么呢？”
“无疑是关于我那五百英镑应当怎样进行投资的详细指示。”亚当开了个小玩笑，试图活跃一下气氛。
“不许对死者不恭敬，”母亲当即制止他道。刚才那种惊惧不安的表情重又出现在她脸上。
它一定是在多年前父母之间爆发的唯一的一次争吵中，父亲提到的那只信封，意识到这一点时，亚当习惯地撅了撅嘴。他记得那场争吵是父亲刚从德国回来时爆发的，当时父亲的嗓门很大，而且使用了许多十分激烈的措辞。
“我必须把它打开，难道你不明白吗？”老爹的口气听起来十分固执。
“你不能那么做，”母亲怒不可遏地说，“至少看在我为你做出的牺牲的份上，你也不能打开它。”
从那次针锋相对的争吵至今，已经快过去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中，亚当从没听人提及当年的话题。他只把这件事向玛格丽特谈起过一次，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他们来到高街尽头的十字路口时，亚当踩下了刹车。他向右一打方向盘，汽车驶出小镇，开上了一条蜿蜒曲折的乡间小道。约摸又行驶了一英里左右的路程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篱笆院门前。亚当停下那辆破烂不堪的小摩里斯，下车打开了院门。只见院里那平滑光洁的草坪上，有一条小径从院门一直通到一小幢以茅草搭顶的住宅跟前。
“我说，你又该回伦敦去了吧。”这是母亲走进客厅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着急，妈妈，没什么急事非要今天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