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在想,伯特怎么还不回来呀,要能带回山姆?布林森已被安然释放的消息该有多好。他知道山姆能够一个人摸回监狱,但最好还是让伯特打听到下落,以便派车去接。也许,山姆已被带到五、六十里之外,正在泥泞的沼泽和坎坷的道路上艰难地行走呢,杰夫不愿想象这种可能性。
他瞥了一眼天花板,歪着脑袋洗耳静听。科拉的脚步声比刚才轻多了。他心宽意随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掂起那一摞请愿书,不偏不斜地摔在他的脸前。她打开封面,指了指第一页上打印的内容。
“麦克泰恩司法官,这就是你应当义不容辞地签名的请愿书。"她一边说一边用长长的手指点着那页纸。
“听我说,纳西萨……”他尽管反对,还是看了看纸上印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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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在下签名的是佐治亚州竺郦县正直的守法公民和合
格选民。我们于此敬请和恳求您——我们尊贵的、美利
坚合众国的国家总统:务必当机立断,火速将有色人种
的所有成员,包括米拉托人、夸德鲁人、奥克托鲁恩人
以及任何掺杂黑人血统的家伙统统送到非洲各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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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匆匆看过一遍,又从头看起,他吃力地读着每一个字,直至悟出含义。
“不,先生,”他连连摇动毛发蓬乱的脑袋,加重语气说,“我不同意做这种不近情理的事。有的黑人或许很卑鄙,但美国也有比最卑鄙的黑人更卑鄙的白人!噢,拿黑人山姆?布林森做个例子吧。他是个下贱的小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倒卖和交换破破烂烂的旧汽车,但除此之外,他却十分可亲,白人里头也难找到这么和蔼的人。我总喜欢和他在一起。山姆一离开这里,我就像少了点什么。”
纳西萨退后几步,以极端轻蔑的目光打量杰夫。
“麦克泰恩司法官,莫非你迷上了黑鬼?”她高声问道,眼睛一眨一眨地,闪着怒火。
杰夫叽里咣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掀翻桌子上的请愿书。纸捆落到地板上去。
她气得脸像猪肝似的。
他还是坚定不移地说:“你就是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也别想改变我对黑人的看法!”
纳西萨慌忙蹲到地板上拣纸捆。然后抱着纸捆向门外退去。
他正告她:“我不能不怀疑,为这次强奸案和私刑大造舆论的就是你。要不然,怎么就你知道得多。我估计,巴洛姑娘说的话八成也是你教的。”
纳西萨退到了门口。
她威胁道:“麦克泰恩司法官,有种的选举时见!选民们一定会把你当成黑鬼的。竺郦县的司法官再没你的份!我马上去找本?艾伦法官告你一状。他耍个手腕,就能把你削职为民,让你一辈子不得翻身。等着瞧吧!”
她见杰夫赶了上来,扭头便跑,跨过门厅,进了院子。杰夫追到门廊上,看着她钻进汽车嘟嘟嘟地开去。汽车的前排还有传教士费尔茨,和她坐在一起。
杰夫走回门厅,打开通向牢笼的铁门。
“伯特!”他在通道里边走边喊,边查看牢笼。他多么希望能在某个牢笼里发现山姆?布林森的身影啊。这显然不可能,但他仍然禁不住一个劲朝牢笼里瞅。“伯特!快来呀!伯特!”
走到后门,门还没有关,他向大街望去。伯特已经转过街角向监狱这边走来。
“伯特!”杰夫喊着跨上了人行道。
伯特向他跑来。
“杰夫司法官,我没有打听到山姆的一点踪迹。”他沮丧地说,“知道此事的人倒也不少,可谁也不晓得他的下落,我见人都问了。”
杰夫扭头走进监狱,穿过过道,向办公室走去。伯特在身后恭恭敬敬地跟着。
“我遇到的绝大部分人好像都有一种看法,山姆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了。”伯特说,“他们讲,那群搜捕狂找不到桑尼?克拉克是决不会放掉山姆的。桑尼可能跑掉了。”
他们走进办公室时,电话铃一直在响。伯特从挂钩上取下耳机,犹豫不决地拿在手里,等着杰夫的指示。
“回话吧,”杰夫疲惫地说,“大概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命令我前往花枝村,去阻拦吓坏了他们母鸡的人群。”
“喂,”伯特对着话筒招呼,“这里是司法官麦克泰恩的办公室。”
“我是本?艾伦法官。”
“啊,我的天!”杰夫倒吸一口冷气,闭上双眼静息了片刻。
伯特把耳机放到桌子上,悄悄退到一边去。杰夫慢慢挪到桌前。
“喂,法官吗?”他强打着精神开了口。
“麦克泰恩,你昨天夜里离开我家之后为什么没有去花枝村哪?”
“法官,昨天夜里出了不少差子,太意外了。有时间了我再给您解释。看来,全世界都在与我作对。我这辈子还头一回领略到什么叫‘祸不单行’。”
电话里好长时间没有声音。
“正是。观察胜于想当然和推测啊。”本?艾伦法官轻轻地用拉丁语说道。
“您说什么?法官?”杰夫赶紧问。
本?艾伦法官停顿了更长一段时间才回答:
“我得到了乡下的一些零星的报告,看来,情况与昨夜估计的有所不同。对前景做出判断还为时尚早,说不定你现在躲避几个小时倒是上策哩。再过几个小时,形势会变得明朗一些。幸亏你没有去花枝村,不过,我仍然不解,你当时为什么不按我的吩咐直接下乡呢?”
“法官,在电话里很难说得清楚。但我很高兴,您终归不让我去花枝村了。法官,我要尽力把这次私刑与政治分开。只要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别再插手……”
“麦克泰恩,你不要乱跑,以免我需要时找不到你。你最好别再去搞外出钓鱼之类的勾当了。再见吧。”
“再见,法官。”杰夫无力地说,然后把耳机挂到钩子上。
他回头看了看站在屋子中央的伯特。伯特脸色苍白,但一本正经。
杰夫说:“伯特,有时候,我昏头转向得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你若听我劝告,就趁早脱离政界,打消奢望,一辈子不去竞选官职。我要是你,就娶个可爱的妻子随便找个小农场定居下来,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这是为什么,杰夫司法官?”
“原因嘛——伯特——原因自明!”
杰夫推开卡着他屁股的两个扶手,吃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站稳脚跟,又望着天花板仔细倾听科拉的声音。楼上像夏日的清晨一般既安宁又平静。空气中飘来一股炒菜的油香。他抬起头,扇扇鼻翅儿,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便向门口走去。
“我多么担心我的黑人伙计山姆?布林森啊!”他说,“我吃点东西就去查询他的下落。山姆惨遭不幸,我怎能袖手旁观。”
伯特给他让开路。他慢慢出了门,走到门厅的楼梯口。又听了一会儿,才开始爬楼梯。刚登上一个梯阶,就瞧见科拉走出宿舍进了厨房。杰夫像猪似的贪婪地吸着炒豆和刚焙好的玉米饼的芳香,一步不停地向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