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没有搭话,回房换好衣服,和冯凭一同前往裴侯府。
进到府内,冯凭看到已经年逾花甲的裴楷面容慈祥,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风姿。
这位河东名士,年少时容貌英俊、气度高雅清朗,被美誉为玉人。
但已开天眼的冯凭,觉得在裴楷温润的脸颊上隐隐透出一股青气。
他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病气,不过冯凭隐约记得史书中裴楷的年龄,正是这段时间寿终正寝的。
冯凭在裴楷面前跪下,裴楷慈祥地将他扶起。
看着裴楷近在咫尺、略显病容的脸颊,冯凭心中升起一丝酸楚。
他心想,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件好事,往往不由得自己不徒生悲凉,却只能憋在心中没有人可以倾诉。
三人坐下,裴楷感慨道:“忽忽几年,凭儿都这么大了,你在我印象中一直还是当初逃难时那个襁褓中的婴孩。”
说罢他和崔明远对望而笑。
裴楷很欣慰,曾有一段时间,他兄弟裴松坡从避世山庄捎来信,暗示冯凭身体欠佳,难堪大任。
当时裴楷心情极差。
现在看眼前这位丰姿少年,无论从哪点上讲,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
裴楷早得了兄弟的信,讲起冯凭在道法上大有所得。
近日圣上龙体大佳,突然心神转为清明,理政也变得雷厉风行,并且有条不紊。朝中风传这与刚刚回洛的小皇太孙有关。
裴楷一直与道门接触密切,很清楚道法的精微玄妙。
圣上的情形,他猜想很可能是因为服用了极品大丹。
只不过冯凭从哪里弄到那种极品大丹就不得而知了。
要知道世上虽然有那种极品大丹,却是全靠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不然自古帝王,凭借手中权力与金钱,还不个个想怎么长生就怎么长生。
裴楷看着面前这位少年,心中说不出的喜欢。
他知道虽然冯凭如今还只是一个稚嫩少年,但乳虎自有啸谷之时。
这孩子是他们裴家,用整个家族的性命保护下来的,这孩子是大晋未来的希望。
裴楷问道:“凭儿,听说你拜戴师父为师了?”
冯凭答道:“是的,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和师父临别前,师父的一番嘱咐与叮咛,更是让凭儿受益匪浅。”
裴楷点头道:“嗯,那就好,那就好。你师父有他自己的苦衷,不要怪他陪你的时间太短。”
冯凭点头道:“凭儿明白,师父临行时,说出了他的姓名大号。师父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并告诉凭儿,我的师承是王母山剑云阁。”
裴楷噢了一声,沉吟不语,面色凝重。
他知道,戴皓天敢于将实情告诉冯凭,说明他已经非常信任冯凭了。不仅信任这个少年对师门的忠诚,更信任这个少年在遇到因师门问题而突发的事情时,能勇敢地面对。
裴楷问道:“凭儿对其他人说起过你师父的情况吗?”
冯凭摇摇头,说道:“从来没有过,师父嘱咐过凭儿,不让凭儿轻易和别人谈起师承,只是我自己知道就行。”
裴楷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冯凭突然想起一事,说道:“不过似乎有人猜到了我的师承,并对师父的事情似乎也非常了解。”
裴楷面色一变,与崔明远对望一眼。
崔明远说道:“凭儿曾和我谈起过,几个月前,凭儿在梁州与成都王的部下和随扈相遇。那个道门随扈通过凭儿驻体诸神,竟猜到了戴师与凭儿的师徒关系。”
裴楷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猛然剧烈地一阵咳嗽。
屋外早有一个丫鬟闻声进屋,送上一杯温茶,并为裴楷轻敲后背。
裴楷剧烈咳嗽了一阵,才勉强缓过来。对丫鬟摆摆手,笑着对满脸关切之情的崔明远说道:“老毛病了,不打紧。”
他回头对冯凭说道:“那个成都王随扈的名字叫什么?”
冯凭答道:“黄公蝉。”
裴楷听后神色释然,笑道:“是他啊。不错,老夫想起来了。他是在邺城作颖王爷随扈。当初我和他师父曾经拼过一宿的酒,我们俩谁都不服谁,唉,都是年轻时的鲁莽事。”
裴楷苦笑着摇摇头,年少虽然莽撞,但哪个少年不激情?年轻真好啊!
裴楷叹息了一声,说道:“他们师徒都是正人君子,只不过太过嫉恶如仇,又失于刚愎自用。唉,人无完人啊。”
冯凭想起当时的情形,暗自点头,看来黄公蝉认定师父不是好人。那位道长的确一副慨然正气,只是太过主观。
冯凭说道:“当时成都王带兵的将军介绍他是丘山酒徒黄真人的弟子。”
裴楷呵呵笑道:“对,他师父那老东西。那个酒篓子。没出息的老家伙。”
随后他变得有些严肃地对冯凭说道:“你以后还是尽量少和成都王那边接触,邺城鱼龙混杂,你年纪轻轻,那摊浑水你趟不起。”
冯凭迟疑道:“可是父王和颖叔的感情”
裴楷点头道:“老夫知道,颖王爷也算位英明的王爷,但他身边之人鱼目混珠,过于杂乱。不是谄媚小人,就是心怀叵测的佞臣,忠贞之士唯有王敦和卢志少数人苦苦支撑。近来听闻王敦受其兄王导之邀,有意投到琅琊王帐下。哎,颖王爷麾下人才凋落,可惜了他满腔的抱负。”
冯凭说道:“凭儿暂时以学业为主,不会轻易依附任何藩王。请侯爷放心。”
裴楷点点头,说道:“你现在还羽翼不丰,正是充实自己的时候。不过一边修炼,一边还要尽快找到随扈保护你的安全。你不晓得洛都的水有多深,你身份过于特殊,稍有不慎,便会成为皇朝内斗的牺牲品。这事要速速去办,片刻都不能拖延。”
说罢,裴楷转向崔明远,说道:“你给真君写好信了吗?”
崔明远答道:“写好了,凭儿明日就可启程,也就两三日,北邙真君就能陪伴凭儿回朝。”
裴楷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冯凭急忙说道:“不用那么急吧,凭儿这些天还有些要紧事要办。”
裴楷和崔明远诧异地看着冯凭,崔明远问道:“凭儿说的是什么要紧的事?刚到洛都你人生地不熟,有什么要紧事和老夫说,老夫安排人去做。”
冯凭不知如何开口,喏喏了半晌才说道:“父王有一个道典书库,里面的一些道典对凭儿功夫进境非常重要。皇爷爷一直在帮忙寻找,近日有了些眉目,凭儿想先办好此事。。”
崔明远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要紧事,回来再办也不迟。你不注意自身的安危,一旦遇到不测,后悔就来不及了。”
裴楷说道:“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凭儿就带好崔先生写给真君的书信,去北邙山求见北邙真君。按当初他的承诺,是没道理拒绝为凭儿护驾的。”
崔明远说道:“只要凭儿去了,真君必定义无反顾。他是道门名宿,高风亮节闻名大江南北。凭儿此行必定毫无滞绊。裴公大可放心。”
裴楷嗯了一声,爱惜地对冯凭说道:“凭儿啊,你是我们的希望,大晋的未来就全靠你了。你知道你的安危,对每一个为大晋殚精竭虑的忠贞之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可不能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啊。”
冯凭听裴楷一番话,猛然觉得这么耳熟,似乎早就听到过,但却不是很舒服的记忆。
他终于想起来了,在自己中考、高考、以及找工作前,这番话都曾反复在耳边响起过,而且都是出自真心爱自己的亲人之口。
冯凭知道,裴楷、崔明远铁定是在这个陌生异域中自己的亲人无疑,但自己实在感到压力山大。
想到四年期到后,自己会在人间蒸发,冯凭心中不禁深感不安。
那样一来,岂不是对这些关心自己的人的一种背弃,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冯凭点头道:“好,凭儿明早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