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巴巴地念叨着烧鸡的可怜样儿，我也有点于心不忍。不过这外面的吆喝声倒也来得正巧，我往白冷上衣口袋里翻了翻，拿出了一点钱来，就匆匆跑下楼去。
果然，一出小区的单元楼，我就闻到了一股很强大的烧烤香气。这时候也不算太晚，也才晚上十点钟，一些趁着夜色出来溜达的小情侣们围在烧鸡老王的身边。
我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立即上前。
因为面前这个烧鸡老王，看上去有点怪异。
怎么说呢，他虽然是一副大叔的模样，但是我又觉得他某个地方和我之前认识的脸比较相似，总觉得他看起来没有那么自然。
可是，当我正想着偷偷摸摸地走上前去的时候，那人竟然发现了我，他指着我大声说道：“嘿——那边那个小伙子，你也来看看呀！最新鲜最好吃的烧鸡，给你和你的朋友都来一份吧！”
我的朋友？
我疑惑地往后看去，竟然看到了白冷。
“卧槽，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大吃一惊，弹了老远，“你这家伙，不是说了我来买烧鸡吗？你……你这样子，穿着睡衣就出门，真是有伤风化！三更半夜的就不怕招惹是非吗？”
“这有什么关系吗？”白冷看起来依然没有睡醒，他揉着糊在一起的睡眼，似乎是凭借着自己的直觉来找到了食物的来源：“呜，好香呀！”
而那烧鸡老王就跟看到了金主似的，也乐个不停：“您二位来一份套餐怎么样？”
“套餐？”我觉得很好笑，“你只买烧鸡一种吃的，哪里来的套餐哦？”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了！我这里，半只烧鸡卖十块钱，所以呢，你们两个要两个半只烧鸡，就是一整只烧鸡了，二十块钱一只烧鸡，这就是整鸡套餐。”
“不了，你还是就拿半只好了。”我摇摇头，“我已经吃饱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抠门呢？！”没想到烧鸡老王一下子火了，把鸡腿往他的案板上猛地一摔：“你这小子，连半只烧鸡也不肯跟师父多买！你……”
我忽然一怔，“你说什么？”
“师父”？
他居然知道白冷是我师父？
我当即就要隔着桌子朝那家伙扑过去，但周围人都以惊恐的目光看向我们，我也不好就在大街上动手，狠狠地对着那家伙咬了咬牙。
终于，等到路边人走得差不多了，白冷在一边吭哧吭哧地吃着热乎乎的烧鸡的时候，我一把揪住烧鸡老王的脸，在他脑袋上拉扯起来。
“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把自己伪装成了这样？”我四处欣赏他的假胡子和人皮面具，“而且，你的铁链去哪儿了，锦彦？”
“你太过分了，卫辰！”他被我拉扯得直吸鼻子，“疼疼……喂！住手！我好心好意拿来了烧鸡给你的师父吃，你居然都没有任何的感激，还这么对待我！我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千里迢迢来找你们，我容易吗我！”
我奇道：“这么厉害啊，你一口气竟然说了这么多话！这不像你啊！”
我们带着锦彦上了楼。到了无人的楼栋里，他才摇身一变，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咳咳……”他显然是憋了很久，“好难受啊，我不像妖，可以使用画皮术来伪装。一路上坐了那么多交通工具，要想伪装得好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看着锦彦活动着转变过来的身体，身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忽然觉得，他的改变，并不是偶然的。
以前的锦彦在我脑海里只有一个黑雾中被铁链缠紧的模糊印象，他似乎是不怎么爱说话，不怎么和我们在一块儿，一有机会就睡在沙发或者床底下，整天抱着啤酒罐子咕咚咕咚地喝着，默默地坐在一边，语言更是少得可怜。
而现在的他，竟然也在和我们一起开怀大笑，不再把自己束缚在黑雾和铁链之中。是因为……
是因为“那件事情”吗？因为在锦家最终获得了家人们的原谅，和自己一直以来误解了的弟弟和好了吗？因为终于解开了折磨他百年的心结，而感觉到了“活着”的另一种意义，生命的另一番光景吗？
我们说笑着回到屋里之后，锦彦还是钻到了沙发底下——看来他的这个老“毛病”还是没能改掉啊。
但是，当我走进房间里的时候，白冷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怎么了？”我戳了戳他的细腰，“都给你吃烧鸡了，你还一副郁闷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
白冷只是淡淡地转过眼睛。
“锦彦。”他道，让我吃了一惊。
“他？他怎么啦？”我不明所以，“锦彦来了不是好事儿吗？看他那么开心的样子，和家人的积怨也已经消解了吧？你难道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他在床边坐下，示意我也坐过去。
我听话地坐下来，看着他。
他静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我给他点上。忽然他就对我说道：“卫辰，你觉得死亡是可以超越的吗？”
什么？“死亡”？超越？我有点儿茫然，“什么意思啊？”
“人在死后会进入轮回，动物也是。”白冷说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生命就是永恒的。因为一个人的一生，就只有一次。打个比方，卫辰你应该也是前世的某人甚至是某只动物轮回转世而来的，但是你对于前世的事情毫无概念，心里只有你的今生哪怕你现在遇到你前世的亲友爱人，你也丝毫不会认出他们。”
“唔。”我似懂非懂地答道。
“但是，不公平的是，不是每个人、每只生物的生命，都是一样长。有些人虽然死去了，可是他还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这世界上，比如有些人死去后会变成鬼魂游荡在世间，比如我这样的动物可以通过修行来延长自己的生命，直至最后飞升成仙。”
“是啊，”我开玩笑道，“可能我百年之后已经入土为安啦，但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改变。然后呢，若是有缘，你可以找到轮回转世的下一世的我，跟他说：‘嘿，小子，你上辈子可是我徒弟哦！’那个‘我’估计会直接吓一大跳：‘啊哈？上一辈子的我怎么会那么脑残，找了这样一个师父啊？’嗷……”
白冷不声不响地凑近，鬼魅般地飘到了我的身后，出其不意地在我的腰上拧了一把，我疼得一哆嗦，转身正欲逃走，但是被他截住了。
“不准走。”他蛮横地说道。
此时我忽然回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忽然就有一点淡淡的感伤。我看着白冷，他在世间修行了七百年，但是从未老去过。期间，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的，有多少人？在他面前的生生死死，他又目睹过多少回？每次我都被他高冷淡定的装逼态度搞得很不爽，这时候我忽然就有点明白了他的心意。数百年的行走江湖，也许让他对各种各样的人情世故都见得多了、见得惯了，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提起兴致了吧！起码在他近几十年的时光里，没有人在他身边陪着。自从离开了和他一起修行的妖精伙伴们，他就一直孤身一人。道上的人们因为他的名气和修为而敬畏他，像蓝泽那样的后辈更是因此被他“欺负”，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敬畏他，却不接近他。
强者往往孤独。
“想什么呢？”白冷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我面前晃晃，“你刚才还问我有什么不开心的，现在你就成了这样子了。”
他轻轻捏着我的下巴，让我转过脸去，面对着他。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笑道：“哪有啊，我就是感慨了一下你的生命长度而已。话说，跟你一起修行的红狐去哪里了？世界上真的有红色的狐狸吗？难道是现实版的阿狸？”
他也笑着摇头道：“红狐并不是因为他原来皮毛是红色的才被叫做红狐。他的狐狸本体原来的皮毛其实是淡黄色的，但是之前我喜欢把红色的妖符纸贴到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就像穿了一件红色的披风一样，所以之后我们就叫他红狐了。”
我一听乐了：“你原来也有这么逗比的时候啊！哈哈，看起来你和红狐之间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吧？”
他笑着笑着，忽然就有了一丝失落。
我怕他提起故人所以联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和我们交待红狐最后的结局，我估摸着他是有不愿意说的理由，可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便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为什么锦彦回来你就变得这么忧郁了呢。”
“你也感觉到了，锦彦变得开朗起来了，是吗？”
“对啊。”我点点头。
白冷却没有显得乐观：“虽然作为同伴来说，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开开心心的，但是说实话，这样的开心对于一只尸煞来说，并不是好事。”
我一愣，“这怎么说？”
他道：“尸煞是尸体和怨气的结合体，那么维持尸体‘活’下去的，就是他身上凝聚多年而挥之不去的怨气。”
我顿时心里一紧，“这么说来，锦彦他如果怨气消失，就会……”
白冷沉下脸来：“是的，怨气消失，尸煞也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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