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
顾夫人的眼眸深黑深黑，连烛火都照不进光彩，她只是看着慕依琴的眼睛。
所有人都说慕沉川这样可怜的被慕涵瑶逼到绝境的小丫头有什么理由去杀慕涵瑶呢，有眼睛的都看到谁在上风，谁在下风——
一个刚获得侯府小姐身份的小姑娘又如何会毁去自己的身份呢。
顾夫人的嘴没有合上，仲司寺想要动机，我们就给她动机——
慕依琴已经心领神会，她微微一颔首：“女儿知道怎么和仲司寺卿说了。”慕依琴心思转换的比谁都快，出口已是一声“女儿”，意味将顾大夫人当成母亲般侍奉和遵从。
顾夫人终于闭上了眼睛。
“她被关押在仲司寺？”顾夫人冷言冷语，“关什么，她这样的祸根就该即刻处死。”就像当初她杀死沈婉一样，不不不，这一次要好好的折磨她一番，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儿都明白。”
慕依琴熄了烛火退出房去。
这水火不容，真是一场好戏啊——她看着明月皎皎正走出乌云，明日，怕又是个好天气。
慕依琴心情不差。
仲司寺乃是北魏五寺之一，与大理寺同级，只是大理寺是专执刑事案件的，这仲司寺却是负责皇亲国戚事务的。
赵鄄城赵大人可不敢将慕沉川直接送往大理寺，因为她是安国侯府的人，到时候蓉妃娘娘一个不满意怪罪下来岂不是有得闹他的事，所以赵鄄城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把慕沉川暂且关押到了仲司寺。
仲司寺也有牢狱却设置不多，原是大理寺的旧址，后来先帝改制，废九寺为五寺各司其职，每寺职能皆与尚书三司平级，于是大兴土木重建大理寺。
仲司寺也经过一番革新，去除了不必要的男女监狱，只保留了主狱，毕竟不是审理案子用。
这牢房不小，空荡荡的，夜里的冷风呼呼从木窗外灌进来，冻得人头皮发麻。
慕沉川就这样瑟缩在角落里，这是第几天呢。
也许第二天，也许第三天。
她被丢弃在这里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赵鄄城不敢提审也不敢过问，多简单啊——明哲保身，把烫手山芋就丢给了仲司寺。
可仲司寺更不敢啊，一句不是他们的职责范围，只能暂且收容罢了。
呵，慕沉川冷笑了起来，一改与赵鄄城相见时那被惊吓到呆滞的面容，她看着窗外，有小雪花飞舞，这是一个雪夜——
和近日一贯的落雪夜没有任何不同，可慕沉川却觉得异常寒冷。
她换了囚衣，囚犯可没有什么保暖的东西，哪怕身为安国侯府的小姐，你进了牢房，就老老实实的做个“犯人”。
角落里的老鼠沿着破旧的木栏杆爬过，慕沉川眨巴了下眼睛，伸手搂住自己的膝盖，有小小的雪花从窗口飘进来，她伸手去接。
一下子就消融了。
小姐，奴婢真是担心你的脑袋掉的比你的舌头快——
好像有什么话突然就窜进了脑海里。
“真是个乌鸦嘴……”慕沉川的嗓音干涸，几天下来没吃东西只喝了两口水，她吃什么吐什么，只觉得恶心无比，好像那些个女人丑陋的面目！
她想到这里就似要发笑，可是一笑，眼泪就要掉了下来，她咬着牙去忍，将眼泪硬生生的憋在眼眶里打转。
莺歌死了。
慕沉川放了一把火，就好像一场不需要人祭祀的盛大葬礼。
冰冷的身体和那场大火形成强烈的对比。
然后，她杀了慕涵瑶，那个恶毒的尖酸刻薄的女人。
一命偿一命。
周遭冰冷的石墙将呼吸声都回响，深夜的仲司寺空无一人的静寂，她想，莺歌大概很早就能知道自己的下场，或许是沈婉死不瞑目的时候，或许是自家小姐卑躬屈膝的时候，只是“慕沉川”的出现叫她突然看到了某种渴望罢了。
看到渴望，得到渴望，就不想让它再熄灭。
“踏”远远的有什么声响在这样一个沉寂沉默的空间里清脆响起。
慕沉川的眼瞳动了一下。
“踏、踏、踏”，那是脚步声。
越来越近，不急不躁，不快不慢，好似在欣赏着沿途的风景，看看这牢狱之中，那曾经被分筋拆骨的怨魂，现在是哭呢还是笑。
“踏。”
脚步停下了，在慕沉川的牢前。
月光恰好映照在那双柔媚之色的鞋履上，有着一些小巧的绣花，像一个大家闺秀的小姐。
“二姐姐。”慕沉川的声音很低，她不用回头去看就能猜到来人，在这样一个夜半时分前来“探望”她这个囚犯，“你终于来了。”
她没有意外，甚至在预料之中，口吻中毫无畏惧和惊恐神色，她清清冷冷，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凛然，好似被小雪浸透。
我等你很久了，慕依琴。
“啪、啪、啪”，响亮又清脆的掌声落了下来，慕依琴的笑声就好像夹杂其中，她不说话，却先给这个囚牢中生死不能狼狈不堪的慕沉川鼓起了掌。
“妹妹真是好本事，”慕依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伶俐，她是真心要夸赞，只是这夸赞中多少有了两分惋惜之情，她伸手摸了摸跟前的粗木和铁索，“啧啧，能在所有人面前演的连姐姐我都于心不忍，令赵大人对你这小小姐的遭遇真是感同身受，不敢置喙。”
慕依琴挑眉，是啊，她推开火海房门的那瞬，慕沉川哭着叫着求饶着呼救着，那分景象逼真的真是叫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分毫都不用怀疑，如果你不施以援手，那么一个无辜可怜之人就要命丧他人之手——
谁能说，谁能说，她是如此无助无辜？！
慕依琴承认，那个瞬间就连她也能感受到心头的震撼，更别提慕沉川呆滞的惊吓表情在赵鄄城的面前好似一个木偶娃娃。
她的一切心神仿佛都在不敢置信，自己的亲姐姐会想要杀了自己这样可悲的事实。
她能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受害者。
并且深信不疑。
“啪嗒，”慕沉川的手从膝盖上滑落下来，她抓起了身边散落的稻草，粗糙的质感还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还未僵硬。
“我是个愚笨之人，没有姐姐那么玲珑剔透的心思，”她突的一下就抓紧了那把稻草，“二姐姐那一个不留情的耳光才真是好。”
慕涵瑶是个傻女人，三言两语就能为他人所激，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笑她还将那女人视为亲姐，马首是瞻，慕依琴当着所有人的面恶狠狠的给了慕涵瑶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恼怒耳光，自家姐妹互相残杀，作为长姐心痛惋惜甚至恼羞成怒是人之常情，那个耳光毫不留情面，直将慕涵瑶打的是哑口无言，死不瞑目——
不过，就是怕慕涵瑶那张贱嘴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她慕依琴也难逃罪责罢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慕沉川心中发凉发笑，慕依琴——好个慕依琴，挑拨慕涵瑶杀她慕沉川，莺歌枉死，慕沉川动手杀了慕涵瑶，慕依琴来做那黄雀在后。
慕沉川咽了下泛着疼的嗓子眼，她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脑中的晕眩叫她忍不住踉跄一下攀住墙壁才能站立，她蹒跚着脚步走向那个女人，隔着黑暗与晦涩，谁也看不到谁的表情。
“我现在突然很想知道，”慕沉川的口气凉薄，“蓉妃娘娘是如何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那一日入宫，蓉妃对慕依琴说了什么，慕沉川不得而知，“慕涵瑶死了，顾大夫人伤心之余，恐怕将会视你如己出，慕依琴，你这一步棋走的可真是太好了。”
慕沉川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思不简单。
慕依琴纤细的指尖整了整自儿个有些散乱的长裙，她掩住口鼻好似这污秽的地方会玷污了她的身份，对于慕沉川的意有所指，她已无需避讳。
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是一种快意，棋逢敌手的快意。
慕沉川抬起手脸上僵硬浮现出一抹笑意，她似是假惺惺的行了个礼：“蓉妃娘娘教导的好，沉川提前恭喜姐姐成为三皇子妃。”她在这仲司寺的几日俨然已经想的明白。
慕涵瑶有顾夫人撑腰，迟早会把陈夫人的女儿慕依琴给压下去，在那之前，她要除去慕涵瑶和顾夫人在安国侯府的势力，一人独大，成为皇子妃，至于慕沉川，不听话的小东西早就可以除去。
蓉妃从未看重慕涵瑶，慕依琴两相权衡自然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那下在茶水中的毒药，恐怕都是慕依琴交给慕涵瑶的。
“蓉妃或许早就和你说过，只要慕涵瑶死了，再也没人会和你争，安国侯府失去了小姐是多大的创痛，只要那个女人掉几滴不值钱的眼泪，哭着去求陛下赐婚，你是安国侯唯一剩下的血脉，陛下悲痛怜悯体恤安国侯定然不忍拒绝，皇子妃之位，”慕沉川喘息了口气，“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你们都可以一步步计算。”慕沉川咬牙沉声，声音都带上了嘶哑，“你慕依琴万众瞩目天之骄女！”
慕依琴站在挺直，她安静的听着慕沉川的话，好似一个躬谦有礼的大小姐，如果不是现在黑暗遮蔽了两人的目光，也许慕依琴还会温情脉脉的看着你的双眼，她是这样一个连拆穿都可以无所畏惧的女人。
一颗心，百炼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