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断见接口,一条人影已悄无声息地到了他们身后,探出颗脑袋,露出张斯文清秀的脸,手上晃了把破扇子:“除了我师叔红花妖姬甄九娘,天下间还能有谁?”他眼中神采奕奕,言语间流露出自豪满满。
“你?!——”众人皆是一怔,闵碧落也是剑眉微蹙。
“干嘛这副鬼样子?莫非你们大白天的见了鬼不成?”东方既白双眼灼灼,嘲笑道。
“适才你怎么、怎么——”苏颖欲言又止,心想:既然甄九娘是你师叔,她死了,你居然还镇定自若。
东方既白翻了个白眼:“你是想问我方才为何一点表露都没有?哼——人都死了,再鬼哭狼嚎有个屁用,人活着的时候干啥去了?矫情!虚伪的事情,我不屑做!——”说着两眼冷光射向断见,似是意有所指。
“九娘,我对不起你!我、我对不——起——你——”断见闻得此言,颓然跪下,朝着甄九娘死去的方位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已是泣不成声。
东方既白斜视着地上那抹伏地而泣的身影,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继而骂道:“虚伪!——”
闵碧落看了眼东方既白,脑中忆起在吉祥客栈的情形,略一沉吟,道:“难道甄九娘也会卸甲刀法?她是刻意伪造成血祭所为,以便嫁祸给残梦?”又觉不妥,念头犹如风驰电掣般闪过,震惊道:“不对!是想嫁祸给千手观音!——”
“可是甄九娘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天煞宫的指使?”苏颖狐疑满腹,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我天煞宫怕过谁?!要真想灭了圣教,不过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用得着刻意隐藏,伪装成是太清动得手?真是笑话!——”东方既白冷笑不止,周身的杀气竟将地上的枯叶惊起,一圈圈地打着转儿。“太清?——”断见微微一怔。
“顺叔,你说下去——”苏颖眉睫闪着疑惑与不解。
“他说的没错,的确出自我妻子甄九娘之手,还有悠悠谷那些守军亦是。大小姐,我知道您与涵德公主交情莫逆,但是九娘她、她是为了我,所以您要怪就怪老奴吧!——”断见说着将眼一闭,引颈决然道。
苏颖柳眉倒竖,勃然变色,一把抽出佩剑,抵在他的喉间,怒吼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
“当年我与九娘被江湖正派人士追杀,失散多年,几年前才得以重逢,我方知已经有了个儿子,可惜我没能尽到当爹的责任,更没尽到为人丈夫的责任——”断见垂首叹息,:“反正已经寻到大小姐,奸贼沈光明业已重伤,圣教精锐尽除,纵然他不死,也无力回天!老奴心愿已了,现在即使追随九娘而去,也当含笑九泉,老奴终于有脸去见家主和夫人了!——”。
一番话说得苏颖眼圈微红,叹了口气,慢慢将剑放下,猛然回转身去掩面而泣:“涵德,对不起!——”念头如电闪一般在心头划过,才明白当年对涵德为何会有一种超越主仆的情感,当时只当是友情,原来她俩是血浓于水的堂姐妹,是一家人啊!可是她的父亲却杀了自己的父亲,即使涵德尚在人世,恐怕她俩的关系不仅无法恢复如初,相反还会为了自己的父亲反目成仇,拼个你死我活!但涵德的死得太冤屈,若让师兄欧阳明轩得知涵德之死的真相,让他情何以堪?自己又将如何面对他?!深秋的清晨,无孔不入的寒风,正肆意叫嚣着,仿佛要将世间的暖意吞噬!呼啸中地上的枯叶被席卷而起,似是隐约听到它们正在无助地啼哭,却终是随风而逝,了无痕迹,恍若从未降临一般。
闵碧落盯着断见,眼神飘忽不定,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却抱起双臂,幽幽道:“端木盛死了,你就扶了你的儿子上位?这也是为了制衡沈光明?”断见听出话中带刺,慌忙跪着辩解:“大小姐,老奴并非为自己,其实玄黎是家主的亲手儿子,他是您的兄长!老奴的儿子没能逃过仇家的追杀,他死的时候,还未满周岁——”声音越发哽咽,带着无限的凄凉与悲伤。
“什么?!玄黎是我兄长?!——苏颖一双美目瞪得老大,似是大吃一惊。
“是的。十九年前,如夫人怀了玄黎,岂料主母非但不禀告老家主,还几次于暗中下药,想要害死腹中胎儿。亏得如夫人略通医理,这才有惊无险,却难逃幽禁的劫难。当时家主远在海外经商,对此事一无所知,如夫人时刻防备着主母的暗害,担惊受怕之下,恐胎儿不保,便借机哀求老奴,她一定要为家主留下这个孩子,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老奴看得出她对家主深情一片,再说她腹中可是家主的血脉,便起了怜悯之心。恰好端木盛有个通房想邀宠,于是假装怀孕,老奴便想到了个李代桃僵之计,说服主母暂留如夫人一命,等孩子出生的那天就是她母子二人的祭日,主母应允。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几经安排,一切都进行地天衣无缝,玄黎便成了端木盛的子嗣。如夫人却真的死于难产,家主回来得知母子双亡,密令彻查一切!老奴怕破坏端木家与李家的联盟,对大局不利,便隐瞒了那孩子的下落。可家主还是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认为是主母害死了爱妾母子,震怒之下掌掴了主母,主母一赌气回了李家。”
“当年端木氏嫡子与辽东李氏大小姐联姻,一时间被赞为千古佳话,都觉得此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闵碧落冷笑道。
“你说的是我姑母李妍容?!”苏颖眸色微颤,暗忖:难怪外公不赞同娘亲嫁给爹爹,姑侄俩一同嫁一个男人,已是被人说长道短。娘亲好歹是正牌的李家大小姐,却只落得了个妾的名分!外公向来心高气傲,此婚事自是无法接受。“老家主怕李家怪罪,严命家主迎回主母,谁知却在半路遇刺,家主身受重伤,却因此认识了善良的李秋儿。家主却因爱妾之死一蹶不振,亏得秋儿夫人从旁宽慰,这才——”断见提起秋儿不禁老泪纵横,哽咽地说不下去。
“玄黎怎会寄养于公主府?”闵碧落冷冷地瞅着他,淡淡道。“那通房出生卑贱,娘家势单力孤,自己又生性懦弱,因为生了儿子,遭后院忌恨,最后竟被端木盛的妻妾欺凌陷害地无处容身。几年前我得知这些,不忍那孩子受苦,便替她们母子央求已受封的明德公主,人人都是明德公主心最善,此言不虚。公主随即将母子二人收于府中,却碍于先皇后的颜面,未将此事捅破,虽以妾室之礼相待,却也衣食无忧。可惜下人误以为是驸马的风流债,纷纷替公主抱不平,对她们极尽冷落。恰巧九娘被人追杀受了重伤,暂避公主府养伤,见此孩子着实可怜,她触景伤情,想起了我俩的儿子。恰逢玄樱的奶娘回去奔丧,便易了容自荐做了替补,得公主垂怜,叫她多加照顾玄黎。我自是大喜,只是委屈了九娘,不过眼下那是最好的安排,否则九娘难逃一死。”一把抹去伤悲,继续道:“谁知道端木盛竟再也生不出儿子来,一连数位帝姬,且除了明德、涵德两位公主外,其余皆资质平平,不堪大用。明德体弱多病,涵德又是妾室所出,真乃天意!所以他无奈之下,才想起还有玄黎这么一个儿子!他争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输在了家主手里,哈哈!——”说到此处,断见的神色转为癫狂,抚掌大笑。
“甄九娘做玄黎的奶娘,真的仅仅是因为起了怜悯之心?”闵碧落将眉一挑,神态懒散,似是问得漫不经心。
东方既白眸中一片苍凉,愤怒道:“我师叔当年貌美如花,追求者多如牛毛!她怎么就看上了你这种男人?真是瞎了她的眼!!!——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你复仇的工具!——”
“是我亏欠了她——”断见将头深埋胸前,歉疚道。
“顺叔,我说过,你不许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苏颖登时心头一滞,回头娇叱道。
“是!——自从将玄黎送入公主府的一刻,老奴当下立誓,若找不到大小姐,就拥立玄黎为帝!所以,定要未雨绸缪。”断见居然如此坦白,干脆地令人瞠目结舌。
“哦,那么宫中子嗣单薄,想比也是出自你之手咯?”闵碧落身形纹丝不动,似是意料之中,冷笑道。
“老奴让九娘将绝子散混入了明德公主亲手做的糕点之中,此无色无味,绝不会被察觉。老奴也曾想过就此杀了端木盛,可若如此,便无人可制衡沈光明。谁知道,端木盛那奸贼竟终日沉迷于美色,掏空了身子,弄得暴毙而亡!白白让沈光明捡了个大便宜!——”断见的眸中闪出一抹愤恨。
苏颖的眼角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渐渐汇聚成两道小溪,悲凉道:“可是你为什么要伤害涵德?!上一代的恩怨,为何要下一代承受恶果?涵德姐姐何其无辜?!——”
“大小姐!——如果不先剪除涵德,玄黎帝位随时不保,按照她的性子,定然会对此事生疑,一查到底!当年她能替端木盛打下半壁江山,并非运气使然,的确有她的过人之处。只要有一个可能性,我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她是端木盛的女儿,该死!——”断见颇不以为然,还面有得色。
“所以你就策划了一切,让郝大仁谋逆篡位?!——难道就不怕郝大仁背叛你?阳奉阴违?”苏颖寒若冰霜地问道。
“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成不了什么气候,捏死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断见忽地面色狰狞道:“只要能替家主报仇!要做什么老奴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闵碧落眸中寒光乍闪,想起了之前暗影的密报,脑中浮现出残梦那抹震惊的表情,不禁冷声问道:“耶律抿的死可是你所为?”
“不是!——”断见一口否认,随即用膝盖挪了几步,跪倒了苏颖跟前,恭敬道:“事到如今,老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大小姐,老奴说完了,要杀要剐,全凭大小姐做主。”“我这就取了你的狗命,为师叔报仇!——”东方既白阴森森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