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熊泾按照原先制定好的计划,清早便命人将夏芸打发出城。随夏芸一起走的并没有随从,只有一个包袱和一些随身细软,当然还有一封休书。家丁们面面相觑,想不到平时一向恩爱有加的老爷和夫人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好生概叹了一番。过了不久,只见鲁义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地问熊泾:“严兄弟,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熊泾显然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苦笑着说:“这个......家丑不可外扬......”
鲁义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沉重地说:“这个我明白,但是你也太冲动了,怎么就闹出人命来了呢?”
“鲁大人,是卑职一时冲动铸下大错了,大人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此间后果,严某自当一力承担。”
“唉,卜大人唤你过去问话,你现在随我来吧。你我早已情同手足,有什么事的话,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你不用担心太多。”
熊泾看着鲁义目光中的忧虑神色,心中对此人的感激之情更重。
他已经把我当兄弟来看待了么......
熊泾脸上阴晴不定地随鲁义走出大院,鲁义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会被怎么处置,哪知道熊泾实际上是在为他担心!按照熊泾自己的计划,他将夏芸送走之后,下一步就是自己主动认罪并且借此辞去一切官职和赏赐,然后离开这里的。但是这样一来,诛杀锦衣卫带来的后果,就要鲁义一个人来受了。这对他,甚至对青州兵来说,都可以算是一个灾难。
熊泾暗自盘算着应该怎么开口措辞的时候,惊觉他和鲁义已经来到了府衙门前。鲁义拍拍他的肩膀,挥手示意他自己进去。
“怎么?鲁大人你不跟我进去?”
“卜大人说了,只是要你一个人进去问话,连我也不能入内。但你放心,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希望你平安无事吧!”鲁义说完,重重叹了口气,走了开去。
熊泾对着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随即转头走进衙内。
就在府衙大门关上的那一刻,熊泾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果然就在他完全走进府衙之后,十数个弓箭手从前院四方出现,无一例外的都把箭头对准了他。
熊泾心里一凛。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恐惧神色。
“严副使果然是胆识过人啊,连锦衣卫也敢杀。就是此刻面对我们东厂百里挑一的箭手围困时,也完全没有一丝胆怯。”
“卜大人,在下既然来了,就表明我愿意对自己犯下的过错一力承担,又有何惧?”
“嘿。”卜鹰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语气阴冷地说:“你犯下的过错,还不止杀掉一个锦衣卫!你以为我不知道严夫人的真实身份吗?”
熊泾心头一跳。
“她乃是兵部侍郎夏云飞的女儿夏芸,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熊泾皱了皱眉头,深吸一口气说:“我夫人只是一个村妇,卜大人不要开玩笑了,她哪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我严阳可没有这等福气。”
卜鹰怪眼一翻:“也罢,可能她根本就没跟你坦白过她的身世,所以你不知道也有可能。昨天我一看见她的时候已经认出她来了,但是她竟然似乎不认识我。真是个丫头,嘿嘿。”
“卜大人,就算她是......”
“就算她是兵部侍郎夏云飞的女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是吧?”
熊泾被他呛了一句,只能闷不做声。
“那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他父亲夏云飞涉嫌通敌卖国,被我们带回去查问。谁知道这丫头片子以为我们要把他爹害死,竟然勾结杀手来刺杀朝廷命官,然后一直潜逃。直到昨晚我才看见她,本想马上就把她给拿下的,不料却是受了皇命来此,不得造次作罢。今日正想抓拿呢,却又被严副使你早早送走了。你说,这是不是很凑巧啊?”
熊泾没有说话。
“依我看,你就是那个杀手吧。说不定你就是那个炎阳杀手,对不对?严阳老弟。”
熊泾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个东厂厂公的城府,可不是一般的深。东厂果然不是好对付的,看来自己是小瞧这个人了。熊泾忽然微笑着踏上一步,所有的弓箭手瞬间都把弓拉紧了。
“那卜大人意下如何?”
“哼,识趣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免得你活受罪!要是你能告诉我夏芸那丫头在哪里,我或许会大发慈悲饶你不死!”
熊泾见卜鹰的立场很明显,看来自己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熊泾身形忽地一闪,直向府衙门外掠去。那速度之快,让众人的眼睛都花了一下。
“放箭!”卜鹰急忙喊道。
随着卜鹰一声令下,十数支羽箭迅猛无比地射向熊泾。熊泾原本直冲的身子突然左右摇摆起来,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竟然把多数的羽箭都躲了开去。但还是有一支羽箭,插在他的右臂。熊泾忍住剧痛,一脚踹开大门,看见了一脸惊讶的鲁义。
熊泾一见鲁义,便不由分说地扑了过去,同时左手用力把右臂上的羽箭拔出,对准了鲁义的喉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鲁义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被熊泾用箭头抵住了喉头,成了他的人质。
“鲁大人,事出突然,真是对不住了!”熊泾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卜鹰怒气冲冲地从府衙走了出来,指着熊泾大声发问:“大胆狂徒!难道你还想多杀一个朝廷京官吗?”
熊泾冷笑了一声:“我管你什么朝廷命官什么钦差大臣,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废物一个。你们要是敢动手,我就先杀了他,了不起鱼死网破。”
卜鹰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拿这个鲁义来威胁我有用么?”
“卜大人,你别忘了,他可是少有的抗倭将领,要是他死了,只怕你也不好跟皇帝交代。”
熊泾见卜鹰没有动作,便押着鲁义一步一步地往他的居所走去。这段短短的距离平时只需要一盏茶功夫便可以走到,在今天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下足足用了半刻才走完,可见他的处境是有多危险。熊泾到达大院之后,径直进了自己的卧房,把他的炎阳剑背在背上。
然后他押着鲁义一直走到了城道前,在鲁义耳边急急说了句:“鲁大人,多有得罪了。”
鲁义刚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大力,那大力排山倒海般从后背涌来,让他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随后熊泾把那箭头用力挥出,竟然就这样击毙一个妄图上前的锦衣卫,脚下生风地跑了。
卜鹰气得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恨恨地说了句:“给我追!”
鲁义倒在地上,望着那逐渐模糊的人影,半响说不出话来。
熊泾在青州城内人来人往的城道之中风驰电擎地狂奔着,逐渐摆脱了追赶他的锦衣卫。他不敢往后看一眼,因为锦衣卫的追踪技术是出了名的快且准的。要不是自己仗着熟悉青州城内的大街小巷,估计未必能摆脱他们。他咬紧牙关,奋力向东门奔去。
青州城东门。
守卫城门的将士看到一个半个身子都染满血污的男子出现,都是吓了一跳,纷纷拔刀塞住城门。熊泾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拿出一个令牌,向守城的将士吼道:“不认得这个令牌了吗?赶紧给我一匹快马!我要去追赶潜入城中的倭寇细作!”
守卫城门的将领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府衙的通行令牌,纷纷退下。熊泾并不理会,径直骑上一匹快马之后说:“我要独自去会会那个细作,你们好好在此守城,不得有误!”
“是!”
“驾!”熊泾再不多话,策马就往东边走去。
当熊泾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东门将士的视野时,十几个锦衣卫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刚才你们放谁出城了?”一个貌似头目的锦衣卫大声质问道。
“回......回禀大人,刚刚出去的好像是严将军,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要去追一个潜入青州城的倭寇细作。”
“一派胡言!他以下犯上,杀了东厂的锦衣卫不说,还妄图加害钦差大臣!你们放虎归山,理应同罪!”
此言一出,那些守卫城门的将士们顿时面如死灰,当真是心胆俱裂。
“大人,冤枉啊!他手上有令牌,我们不得不放行啊!何况我们也不知道此间事情啊!大人饶命啊!”那个将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其他的将士也跟着跪下饶命。
“没空跟你们废话!说,他往哪里去了?不说的话,现在就让你们人头落地!”
“东边,他往东边的海边去了!”
那些锦衣卫闻言一看,果然发现往海边的方向有一道滚滚的沙尘扬起,看来还未走远!
“追!”那些锦衣卫再也不管那些守卫城门的将士,急忙冲了出去。只是他们头领的声音,从空中远远地飘来,令人不寒而栗。
“要是抓到了他,你们还可以死得痛快点。要是抓不到,保证让你们生不如死!”
然而当他们往东追出直至海边时,前前后后都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熊泾的踪影。他们直找到天黑,才在一个小礁边上发现了一匹后脚受伤的马。马颈上面,挂着一块铜制的令牌。
“青州府衙护卫令。”
那个锦衣卫头目恨恨地一跺脚,望着眼前的茫茫大海,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