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明,穆子理听到厨房里有动静,就起床了,马秀侧身向里,抱着穆赫迪,睡得正熟。穆子理小心地给她们母子掖被子,轻步开门出外。一夜没能入睡,他精神并不差,走进厨房,见马秀娘正烧水做早饭。
“子理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
“醒了就睡不着了。婶,赫迪早上吃啥?”
“吃鲜牛奶,你叔在外面挤奶,我给你打水洗脸。”
“我自己来。”穆子理拿来脸盆,打水洗了脸,又去里屋端出尿盆,清洗了。
“婶,王所长经常来?”
“隔几天会过来一趟,只说来看孩子。”
“婶,还要做啥,我来帮着做。”
“没啥,不用管,你去外面坐。”
“我把这些菜洗出来吧。”墙边一个盆里装着野菜,被水泡着,穆子理蹲下洗菜。
“前几天来了两个城里女人,说是到神山旅游,过来讨水喝,逗赫迪玩了一会,还照了相。”
“神山到翡翠坪来讨水喝,不是舍近求远吗?”
“王所长听说后在神山问过,说俩人没有去神山,是直接到我们这里来的。”
“长啥样?”
“头上戴着绒帽,又是大口罩遮着脸,只露出眼睛,看不着面貌。阿秀说年轻那个是省城口音,大概二十多岁,另外一个三四十岁的样子,很少说话......”
“她和赫迪玩的时候我听到她说话,是中原人。绿玉戴在赫迪身上,她取出来把玩了好一阵,她们走的时候,我见她流泪了,不晓得为啥。”马秀也起床了,走过来就接住她妈妈的话。
“赫迪还在睡?”穆子理问道。
“饭摆上桌他才醒,每天早上都是,准时得很。”马秀说话时并不看穆子理,她心里觉得不自然,打了洗脸水就离开了厨房。
“婶,那俩人以前来过没有?”
马秀娘回想了一下,说道:“好象没有。”语气并不是很确定。“有时候我没在家,不晓得来过没有,也没听阿秀她爷爷奶奶说过。王所长说了,下次再有陌生人来,叫即刻通知他。”
“王所长倒是好心,确实要小心点才行。婶,还是让阿秀带着赫迪到县城去吧。”
“你叔给他说过好几次了,她就是不肯,由着她吧,再说赫迪也喜欢在草原上玩。”
“我去看叔又在忙啥。”穆子理洗好菜,起身,走出厨房,来到院子,马上有没在,大黑也没在。
“婶,叔没在院子里,好象骑马出去了。”穆子理又回到厨房来。
“准是去神山抄水文数据去了,这段时间水量变化大,每天都要检测。”
穆子理听到马秀在院子里的吆喝声,又走出厨房,帮着马秀把雪鸡赶出鸡圈,雪鸡出了栅栏,四散而去,有的往屋后小山,有的去蓖麻地,有的就在草地上啄食虫子。
“我去看看蓖麻长得如何。”穆子理上次来就去看过的,他只是想单独呆一会儿,整理思绪,让自己的心安宁一些。
“六戈还没有打电话回来?不晓得他咋样了,妈经常念叨他。”马秀跟着穆子理来到蓖麻地边。
“四个多月没往家里来电话了,双吉照他最后一次打来时显示的电话号码打过去问过,那边是陈家沟太极拳学校的传达室,接电话的还记得他,说他只学了半年就离开了,不晓得去了哪儿。”穆子理把身上的皮衣脱下来披在马秀身上。“清早凉风大,当心受凉。”
“六戈也是,就不晓得家里人担心他吗?”马秀转身往家里走。
“小六戈那么坚韧,会没事的,他再打电话回来,我接着就上来给婶说。”
“爷爷奶奶也起来了!”马秀爷爷在院子里活动手脚,马秀奶奶在洗脸。穆子理一进栅栏门就说道:“爷爷奶奶精神头十足,活到两轮甲子都没问题。”
“真能活那么久,岂不成老不死的了。”马秀爷爷弯腰向下时,手掌竟能贴地,穆子理有点看傻了。
“爷爷奶奶心态都很好,爷爷有时幽默得很。”马秀脱下皮衣递给穆子理,笑着走进厨房。
“这丫头,见到你来,心头高兴,连我们也取笑起来了。”马秀爷爷也笑着收了势子,摆手让穆子理进屋。
饭桌已从靠墙处移出来安在屋中间,马秀端菜过来,穆子理去拿碗筷,放上饭桌,碗筷和饭桌接触时发出的脆响刚起,“啊......”一声长音自里屋响起,马秀看着穆子理,俩人同时笑起来,真是准时,摆饭的时候,穆赫迪宣告他已经醒了,马秀走进里屋。穆子理端过来穆赫迪的牛奶,也进了里屋。马秀坐在床沿,正给穆赫迪穿衣服。穆赫迪头靠在马秀肩上,一只手伸进嘴里吮着,站在马秀腿上,一蹦一蹦的,看到穆子理走进屋,有点不好意思,用手遮住眼睛,然后又移开,原来是和穆子理玩捉迷藏。
“乖儿子,叫爸爸,昨晚爸爸挨着儿子睡了!”穆赫迪看着穆子理,咧嘴笑着,嘴里“呀”、“呀”的,这就算打招呼了吧。
马秀给他穿上裤子,抱着他站起身,穆子理双手伸出去。穆赫迪两手一齐前伸,头一歪,就向穆子理扑过来。
“让爸爸抱抱,莫淘气哦。”马秀放开穆赫迪,说道:“我去给他打水洗脸。”
穆子理坐在饭桌旁,马秀给穆赫迪洗脸,穆赫迪使劲把头往穆子理怀里钻,想逃避洗脸。
“乖乖洗脸,脸上脏兮兮的爸爸不抱儿子了哦。”马秀柔声劝说,穆赫迪才不管她,能不洗脸就是最好的结果,身体扭曲已钻到穆子理腋下去了。
“赫迪最喜欢洗澡,泡在澡盆里就不起来,就是不愿洗脸!”马秀娘站在一旁说道:“子理,喝点酒?”
“早上不喝酒。”穆子理小心地将穆赫迪的身子往外扭,方便马秀给他洗脸。“等叔回来再吃饭吧。”
“不等他,他出去了啥时回来也说不定,我陪你喝一杯。”马秀爷爷今早还来兴致了!
“那好吧,爷爷你少喝点。”
“爷爷喝半杯陪你就行了。”马秀放好脸盆过来,说道。
马秀娘去厨房拿酒和酒杯。
“儿子,来,妈妈抱,爸爸要和老祖喝酒酒。”马秀抱过穆赫迪,挨着穆子理坐下。
穆赫迪的早餐是两个鸡蛋,一杯鲜牛奶,马秀先让穆赫迪吃了自己才吃饭。穆赫迪吃东西倒不爽性,不费事,穆子理喝第二杯酒的时候他就吃过了,马秀给他擦了嘴,转身要放他到地上。“儿子吃饱饱了,自己玩去。”
穆赫迪两只手死死抓往马秀的衣袖,不愿下去。“儿子也要陪爸爸喝酒酒,是不是?”穆赫迪“啊”、“啊”的叫着直点头。马秀坐正身子,让穆赫迪坐在她的腿上,面向饭桌。坐正了,穆赫迪就高兴了,嘴里“咿呀”不停,伸出一只小手往菜碗里指指点点。“儿子,是不是叫爸爸夹菜吃?”马秀埋下头问道,穆赫迪点头。穆子理拿起筷子在穆赫迪指点的菜碗里夹起菜,微微侧身举起让穆赫迪看到,“谢谢赫迪,外婆做的菜就是好吃,对不对?”穆赫迪又将手指向穆子理的嘴,发出“唔、唔”的声音。
“儿子是不是叫爸爸放进嘴里?”马秀俨然成了穆赫迪的翻译。穆赫迪一直看着穆子理把菜夹进嘴里,咀嚼,然后吞下,两只小手伸出来猛拍,咧嘴笑了。
“这才几天工夫,赫迪又生出一颗牙!”穆子理注意到穆赫迪嘴里已有三颗牙,上颚两颗,上次来的时候就有的,下排牙床又冒出一颗新牙来。
“让妈妈看看,爸爸看见儿子的新牙了,妈妈都没发现。”马秀让穆赫迪面向她,穆赫迪自豪地张开嘴。
马秀爷爷喝完了半杯酒,示意穆子理自己倒酒喝。穆子理也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也不喝了,就要起身。
“婶,我自己来。”马秀娘拿过他的饭碗准备给他添饭,穆子理已经站起来,从马秀娘手里接过碗。
吃过早饭,太阳已经升起来,阳光照在屋后灌木林里,院子里也能感受到暖意,马秀爷爷奶奶坐在檐坎上看着穆子理牵着穆赫迪两只手在院子里转圈,笑咪咪的,穆赫迪也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抬头看着穆子理,两只脚一蹦一蹦的移动着。穆子理弯着腰和穆赫迪说话:“外公去哪儿了?这么久还不回家。”穆赫迪当然不晓得,只顾着乐。
“咦,大角呢?一早上都没看到它。”穆子理又问穆赫迪。
“大角准是跟爸一起去了。”马秀洗了碗走出来。“爸爸累了,儿子,来,该上厕所了。”马秀过来一把抱起穆赫迪,穆赫迪不情愿了,两手狂舞,两脚猛蹬,却架不住他妈妈一个横抱,直接去了厕所,他也明白反抗无益,进入厕所就不再乱动。
“子理,这就走了啊。”爷爷有意提高的声音自院子传来,抱着穆赫迪蹲在厕所里的马秀有点慌了,“乖儿子,完了没有?快点,爸爸要走了。”穆赫迪猛地绷直了身子,马秀晓得他的意思是结束了,放他站到地上,让他上身伏在她蹲着的腿上,摸出一张纸巾,擦了屁股,两下就把他裤子提上穿好,牵着走出厕所。
穆子理在马厩里上马鞍,听到马秀爷爷的声音,马秀娘也从厨房出来,正站在马厩外,和穆子理说话:“子理,要走也得等你叔回来,网十几斤鱼带回去。”
“我不走,等会带赫迪在草原上跑一趟。”穆子理牵雪卢到院子里。
听到穆子理这话,马秀才放下心来。“儿子只骑光背马。”
“阿秀,大角没在,要不要放羊?我们一起去草原上,好吧?”穆子理看着马秀,问道。
“等我换身衣服。”
马秀换衣服的速度超级快,穆子理刚卸下马鞍,她就出来了,开了羊圈门,羊们鱼贯而出,直接出了栅栏门往房后鱼塘方向过河,马秀从墙上取下一根鞭子跟在羊群后面。穆子理抱起穆赫迪放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骑上去,坐在穆赫迪身后。穆赫迪嘴里不停“嗬嗬嗬”、“咿咿呀呀”的,别提有多高兴了,两只手也不停住,身子前倾着要抢缰绳,穆子理两个手肘收拢夹在他腰际护着他,好在他坐得还蛮稳当,身子并不摇晃。马秀也不把羊放远,过了河就赶到羊群前面去,截住了头羊。
“阿秀,我带赫迪去神山,看叔还在神山没有。”穆子理和穆赫迪骑在马背上,看马秀得低下头。
“小心点啊,别摔着儿子了。”穆赫迪开心得很,扬起一只手臂左右摆动,给马秀做再见,马秀也对他挥了挥手。“乖儿子,不听爸爸话回家要挨打哦。”
“别带他进参木康里去。”雪卢行得远了,听到马秀大声嘱咐了一句。穆子理正是想和穆赫迪一起进入参木康,重温那晚情形,听了马秀这话,也就打消了念头。回过头回了一声“晓得了。”
来到桥边,穆子理勒住缰绳,眼望“0”洞,那熟悉的栖地在他心中泛起不自知的幸福渗透。雪卢停下不动,穆赫迪可不乐意了,“哦、哦”的吆喝起来,又要伸手抢穆子理手里的缰绳。
“好吧,我们走吧,看看外公在哪里。”穆子理松了缰绳,穆赫迪又“啊、啊”的直嚷嚷,手指向“0”洞洞口,扭转身体向后昂头看着穆子理,眼神里似乎充满渴求,“赫迪听话,妈妈说了不能进去。”穆子理倒懂了他的意思,指导着雪卢顺着神山山脚走了一圈,马上有没在神山,大角却不知从何处跑了来,站在桥头等着他们。“外公没在这儿,我们回去陪妈妈,好不好,赫迪?”穆子理勒转马头往回走,大角当先窜到头里。
“叔没在神山!”雪卢来到马秀面前停下,穆子理抱起穆赫迪,递给马秀,大角自觉跑过去把走远了的羊赶拢来。太阳又升高了,沿河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有风吹来,又如絮般散去一般,马秀看着穆子理的眼神也如絮一般。风吹在身上感觉还是凉嗖嗖的,阳光并没有驱散它曾浸透夜晚的寒意。穆赫迪坐在草地上,脸上带着甜甜的笑,看着面前的一撮青草,用手轻轻抚弄,口中发出“咿呜”声,声音轻柔,语速平缓,神情专注,好象在和谁说话。
“每次进草原他都能玩很久,也不缠着大人,一个人自说自话的,耍得高兴得很,好象有他的伙伴在这里一样,他说不明白,我们也看不到,爷爷说他是和草原上的守护精灵说话。”穆赫迪翻身扑在地上,再慢慢站起来,往前跑了几步又坐下,还是和穆子理和马秀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轻柔地说着。
大角管着羊群,穆子理和马秀就这样看着穆赫迪一会换一个地方,自得其乐的在草地上玩,爸爸妈妈不管他,他也不过来烦他们,渐渐的,河边的水雾散尽,马秀吆喝了大角一声,让它赶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