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忌抱着白枫,一路急行,最后落在杻阳之山脚下。
腾蛇已经入魔,甚至可以说神志不清,她想要移走一株返魂树,以现在的情况下,难于上青天。
她在山脚设了个结界,把白枫放进去,只身一人上了山顶。
天地初开,有女娲的时候,就有腾蛇。
这样的牛逼的简历,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她只能尽量避开正面交锋。
腾蛇神识覆盖整个杻阳之山,楮忌围着山脚转了又转,找了个离它最远的角落,以倒拔垂杨柳的气势,生扯起一株返魂树,拔腿就开跑。
这些年她的术法神力丢了大半,唯独这逃命时的速度,能够追的上全盛时期的自己。
腾蛇的咆哮声响彻杻阳之山,奈何追不上,只能作罢。
楮忌跑了一会儿,忽然刹住脚步。
狗屎!
忘了白枫还在山脚!?
只听那气震山河的咆哮声,就知道这个传说中的腾蛇很不好惹。
极其不好惹!
可又没办法,不得不倒回去送死。
楮忌找了角落把返魂树栽好。
又摸了回去。
等找到刚刚安置白枫的地方,刚刚看到腾蛇一颗巨大的蛇头在他身上左嗅嗅,右嗅嗅。
罢了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就要下嘴。
楮忌一声厉喝,提起吴钩弯刀飞身上前,一刀斩向蛇脖子。
‘铿锵~’一声,她被震得虎口发麻,倒退两三步,却只在腾蛇的鳞片上留下一道浅淡的白色刀痕。
腾蛇挨了一刀,不痛不痒,原本并不怒,只是一看是这个偷树苗的小贼,顿时就恼了。
还敢回来?
楮忌不想跟它纠缠,只想抱起白枫走人。
不是不想,还是不敢。
纠缠下去,白枫的魂能不能铸不知道,她一定会在此地魂飞魄散了。
返魂树是违背天道的东西,腾蛇常年呆在杻阳之山,常年栖在返魂树林中,最终也被天道所惩,化不得人身。
它蛇身巨大,楮忌几个跳落,就想绕过它,直接抱起白枫遁。
却没想到,它身体是庞大,却一点也不笨拙。
形象点的说法就是——灵活的胖子。
楮忌再如何行如疾风,也绕不过它。
几回合下来,它看出楮忌想带走地上这具已经很不新鲜的尸体,竟然尾巴一卷,干脆卷起白枫,开始戏弄楮忌。
她怎么攻击,巧袭,都挨不到白枫半片衣角。
她看出来了,不拼出一个你死我活,这人……这尸体,是救不出来了。
于是不在执着于蛇尾巴,一招一式都攻击它的七寸。
腾蛇修炼万万年,一身蛇皮修炼的刀枪不入。
吴钩弯刀也不行。
楮忌大创过后,丢了大半记忆,丢了大半神力,纠缠没多久,渐渐处于下风,被腾蛇戏弄于蛇头和蛇尾间。
一个不察,被一尾巴扇飞,砸进杻阳之山的山壁里。
受力之重,直接将山壁砸得凹陷进一个人形,深数丈。
楮忌被砸得头晕眼花,胸腹间血气翻腾,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一只雪白的蛇头从外面探进来。
碍于脑袋太大,只能眨巴着眼睛,从被楮忌砸出来的人形凹陷往里看。
楮忌动了动手……动不了。
动了动脚……动不了。
总之,全身都像陷在了山壁里。
简单粗暴的形容就是——被一尾巴被扇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她挣扎了很久,也没个结果。
最终咬咬牙,一声龙吟穿透山林,山壁撼动,石块飞溅,一只闪闪发光的银龙挣破石壁,穿山而出,四爪落地,傲气凛然看着腾蛇。
腾蛇被骇得往后滑行了一段距离。
一双聚光眼不住地打量楮忌。
这个……龙和蛇……
对方好像要比自己有气势一些啊!
想了想,又忆起她浅薄的神力,心下大定。
只是长得又气势一点!
银龙嘶吼一声,山涧动荡,飞身扑向腾蛇,不再和它拼术力,上去张开大口就咬向它的七寸。
它被咬得直吐信子。
心下恼怒不已。
我擦!你倒是按套路走啊,这算犯规你知道吗!?
你这么长,又这么粗一条,跟我一条蛇拼牙口,我特么就两个大门牙,多吃亏啊!?
一龙一蛇纠缠在一起翻滚,几乎削平了山头。
腾蛇以术法震开银龙,银龙翻滚出去,一及站稳又立即缠身而上。
最重要的——
龙有脚,蛇没有!
银龙的爪子又实在很大,腾蛇基本上被抓着按在地上摩擦。
摩擦得丘壑变平原,摩擦得鳞片翻飞。
腾蛇怒了,非常怒!
谁还没点小脾气?
你打就打吧,你抠我的鳞片算几个意思?
你掰我仅有的两颗大门牙算几个意思?
卑鄙!
无耻!
下流!
腾蛇恼怒挣扎间,看到银龙背脊上有一条极长的旧伤。
已经复原的伤,却还是没有新的鳞片长出来,细嫩的肉就露在外面。
它用尽生平的柔软度,把自己扭出了一个高难度的姿势——下半截蛇身被银龙按在地上,上半截蛇身穿过对方的四爪,从腹处绕上银龙的背脊。
然后用仅有的两颗獠牙,看准没有鳞片的那一道疤,原封不动地从上划拉到下。
顺便吐了口唾沫。
银龙一声痛嘶,爪子上的力度松开,翻滚出去,变成人身。
楮忌满背都被染了血,落地丝毫不停,挟起白枫的尸身就跑。
腾蛇懵逼在原地……
不是应该求个绕什么的吗?!
能不能尊重一下对手!?
一路边跑边淌血,到藏返魂树的地方时,她已经失血太多,手脚发软,浑身冰凉。
这里离腾蛇不远,楮忌又把树拔起来,一手抗树,一手抗白枫,疾飞数千里,才放下树,放下白枫。
落地之时气力已经不济,白枫从她手里滚出去。
背上传来剧烈的痛,她挣扎着爬起来,扶起白枫的尸身,将他盘成一个诡异的姿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再刨个坑,把返魂树栽在里面。
为什么要栽树……主要是不栽它立不住。
楮忌也坐了一个和白枫一样的诡异姿势,手里凝聚起术法神力,口中喃喃念咒。
返魂树开始绽放红色的光华,朝白枫的头顶汇聚贯入。
术法行至一半,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一大脚把白枫踹得歪倒在地。
楮忌定睛一看,本来煞白的脸变得发黑。
咬牙切齿,“赢逆!”
赢逆再踩了一脚白枫已经肠穿肚烂的腹部,皱着眉说,“你要为了这个窝囊废做什么?”
楮忌一刀砍向他踩在白枫身上的脚。
正中靶心。
赢逆抬起脚,把嵌在脚骨上的弯刀取出来。
顿时鲜血就是呲哩哗啦一通乱飚,飚了没一会儿,他脚踝上的大伤自己渐渐愈合,伤口消失不见。
楮忌抱过白枫的尸身,“那是我的事,滚。”
赢逆再把白枫的尸身从她怀里踹开,抓住她的手腕,“我!不!准!”
楮忌抽回手,一脚把他踹开,“你算哪根葱?”
“我是你丈夫!”他狠狠盯着他。
“我不记得我有一个丈夫。”楮忌平静的陈述事实。
赢逆拂袖,“你不记得你是怎么从你妈肚子里钻出来的,你就不是你妈生的了?”
“我再说一遍,滚!”
“不滚。”赢逆并排在她身边坐下。
一低头,看见她露出脊骨的伤口,“你受伤了。”
“不劳提醒。”
赢逆觉得她这个伤很严重,却不是为自己受的,所以很生气,伸出一根手指,精准避开豁开的血肉,戳在森白的骨头上,“本尊觉得还是应当提醒你一下。”
楮忌疼得一下子跳起来,反手一刀就砍在他的肩颈处,“你他妈给老子滚!”
‘咔嚓’清晰听见锁骨被砍断的声音。
他疼得一皱眉,还是淡定地把刀从骨头缝里取出来,当真站起来就滚了。
只是滚的时候顺上了栽在旁边的返魂树。
“站住!”楮忌大喝。
赢逆面瘫着转头,“不滚了?”遂把返魂树随手一丢,就地坐下。
楮忌冷冷看着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他抬起头,爽快承认,“就是本君做的,如何?”
她不再说话,抱起白枫和返魂树理他远了些,继续被打断的术法。
将将要术成,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剧痛,转头一看,赢逆冷着一张脸,还是一指头戳在她暴露在外的脊骨处。
真是疼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去缓解疼痛,术法被打断。
她回手一耳光扇在他脸上,又打掉一颗牙齿,还是落在地上,崩进草丛里,不见了。
赢逆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发现除了笑起来的上下八颗牙齿还在,其余的……都被扇掉了。
……还好他不笑,还有几颗可以扇……
楮忌把吴钩弯刀架在他脖子上,“下次老子直接砍掉你的头!”
又抱着白枫和返魂树远离他。
离术成还差一步,脊骨又是一阵锥心之痛传来。
楮忌当真就是一刀砍向赢逆的脖子。
他闪得快,只从左边颈子砍到了喉结的位置,脑袋在他脖子上摇摇欲坠。
他缓了一会儿,又长好了。
等他再一次戳楮忌的伤时,楮忌爆发一阵怒喝,起来就开始和他拼命似的干架。
赢逆不是很懂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怎么写,也不懂什么叫做胜之不武。
欺着楮忌重伤在身,一下一下戳她的伤口戳得毫不手软,等戳腻了,再一下子把她制服,钳制住手腕,禁锢在怀里。
他身上的布料摩擦着楮忌背后的伤口,从来不喊疼的人,也忍不住痛哼出声。
他听到了,但是……装作没听到。
赢逆手里出现一簇火,骤然向返魂树丢去,楮忌目眦欲裂,力气忽然变得极大,扑过去抱住返魂树。
一大团火刚刚丢在她的伤处,等她救下返魂树,连骨头都熏黑了。
她不再管赢逆,拖着步子,将白枫拖到返魂树下就开始施术。
他又慢慢走上前,戳她的脊骨。
有冷汗浸入她的伤处,她额头青筋直跳,口中咒语不断。
赢逆又戳了一下她的伤处,加大了力度。
她极力隐忍,巍然不动。
即将术成,赢逆再怎么弄疼她,她忍咒语不成调,也不再挪动一分。
他开始慌乱,一拳狠狠揍在她的背伤处。
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她的脊骨横裂出一条细缝。
却依然坐在原地,神力源源不断涌进白枫的灵台。
她渡给白枫越多术力,背脊处的裂横缝隙就越大。
赢逆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双手去掰她结迦的手。
却没想到她双手像长在了一起,怎么用力也拆分不开。
他单手一摊,吴钩弯刀出现在他手中,高举刀,狠狠砍下。
楮忌的双手飞了出去,断腕处血流不止,和背上留下的血将绿荫的草皮都染得艳红,口中咒语依旧,返魂树上还是有源源不断的红色光芒涌贯入白枫的天灵盖。
“你他妈给老子停手。”赢逆摇着她的肩膀不断的晃。
最后一句咒语落,术法大成,楮忌的脊骨,‘咔嚓’断成两截。
她撑着用手缓缓划过白枫肚肠焦糊的腹部,模糊的血肉渐渐复原,可怖的伤处不见。
‘咳~’咳出一摊鲜血,她软倒在地,双眼眨了眨,觉得有些沉重,慢慢地合上。
楮忌在长安停留十余年。
在第四年收了一个小徒弟。
十来年,在她漫长的寿数中不过一粒微尘般无足轻重。
她活了多久,不知道。
她是谁,也不知道。
睁眼的那一瞬间,身上无数大伤小伤,脑海中一片空白。
睁眼了很久,伤口都已经长好了,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大概是失忆了。
她一个人茫然活了很久,忽然觉得很无趣。
她不会老,观摩了这个世界很久。
楮忌发现有她这样特点的人,人们称之为妖怪。
比如活很久,比如会法术。
不过无所谓。
后来来了一个跟他一样的妖怪,叫做赢逆,说是她的丈夫。
她没什么印象,还是觉得无所谓。
他说昆仑镜、崆峒印、伏羲琴,可以帮她找回记忆。
她依然觉得无所谓,闲来无事,那就找吧。
崆峒印在北齐,伏羲琴在魏燕,昆仑镜在顺治。
于是她在顺治,在一个叫做长安的地方定居下来。
因为顺治的皇帝是祖传的智障。
传国的宝贝,他们居然给弄丢了。
既然要找,那就从最难的东西开始找,有难度一些,也就有激情一些。
顺治的皇帝给了她一个叫做监正的职位。
虽然昆仑镜没有下落,但是她不觉得有失望或者难过什么一系列的情绪,反而觉得有事情可做。
因为这一任皇帝大概不仅继承了祖传的智障,还遗传得十分出色,屁大点小事都要过问她。
她每日忙了起来,倒不觉得像以前一样闲得发慌。
第五年,就是楮忌收小徒儿的那一年。
说实话,这个徒弟,在术法方面毫无天赋,也是个遗传的智障,怎么教都教不会。
有时候她在想,为什么要收这样一个徒弟?
嫌活得长了直接上吊不好吗?
蠢就算了,偏偏蠢还没有自知之明,偏偏还要缠着他学术法。
那能怎么办?
教呗!
只是这个怎么教,就难了。
她的法术神力,那时睁开眼睛的就有了,她也记不得怎么来的。
他就是一个凡人,怎么教?
而且她似乎也不是什么正道——三天两头就要招来一顿雷劈。
于是去请教赢逆。
赢逆丢给她一本秘册,叫做《鲁班书》,也叫做缺一门。
简而言之就是修炼这个得遭天谴。
那遭就遭呗,她还挨雷劈呢!
遂开始了为师之路。
只是渐渐的,小徒儿长大了,楮忌发现这张脸竟然很好看?
所以她对这个笨蛋的态度稍微好转了一些。
毕竟长得好看,也算作他的优点,让她每日看着会觉得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