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赵旺德开完了董事会，满腹心事地回到办公室。他交代秘书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他，秘书答应着去了。
赵旺德在自己的转椅上躺了下来。这几天家里出现的一连串变故让他心烦，先是儿子遭遇绑架，儿子刚被救出还没破案，又走了三姨太和女儿。一连串的烦恼一古脑地涌上他的脑际，于是他下意识地想抽烟，他拧开桌上罐头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来，准备划燃火柴。
“叮呤呤。。。。。。”桌上一只红色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请问哪一位？”旺德放下火柴，拎起话筒竭力用平和的语气发问。
“我是巡捕房的吉森。”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声音。
“喔，是吉探员。怎么样？魔鬼抓到了吗？”旺德一听，精神为之一振，他带些紧张的心情急切问道。
“我们正在调查。”吉森知道自己的回答未免让旺德失望，不过他不想详细解释，他问道，“赵小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出走的？”
“怎么，我家女儿在哪儿？她出事了吗？”赵旺德不知这个电话是吉是凶，急忙问道。
“你别急，暂时没事。”吉森安慰道，然后追问，“她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的？”
“喔，没什么大事。小姑娘就是这种大小姐脾气，让她妈惯坏的。”旺德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认为自己不便把雯雯跟自己是怎么闹翻的向吉森直说。
“喔，喔。”吉森听出旺德不想把事情缘由告诉自己，更加相信这事跟自己有关，于是不置可否地应着。
“怎么，吉探员是不是有她的消息？”旺德急于想知道女儿的下落。
“是的，是的。”吉森连道。
“她在哪里？”
“她现在还好，她在高心宝家做家庭教师。”吉森说道。
“喔。”旺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赶紧把她带回去。对高心宝这种人，我不放心。”吉森解释道。
“对，是的，是的。谢谢吉探员的关心，多谢，多谢。”旺德知道吉森是出于好意，才把消息及时告诉自己，于是领情地连连谢着。
旺德搁下电话，就急急地坐上他的雪铁龙小车驶往高家。
旺德的小车到了高家门口，被一个矮胖的门卫拦了下来。
“我是兴旺棉纱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姓赵。——你们高爷的朋友。”旺德摇下车窗玻璃向胖门卫作了自我介绍。
“找我们老爷，有没有请帖？”胖门卫没听他家管家交代过今天有什么高心宝的朋友来访，所以这时觉得有些突然。
“这。。。。。。”旺德这时想起自己出门太急，忘了跟高心宝约定。他支吾着盘算怎么跟这门卫商量。
“没有请帖不能进去，这是我家老爷定的规矩。对不起，赵老板。”胖门卫用客气的声调拒绝道。
“你怎么能这样？”旺德本来就想发泄心里的烦闷，于是粗声责问。
“别闹，别闹。”门卫室走出一个瘦个子，他见赵旺德的车子很宽绰，猜测他可能是高心宝想巴结的贵客，怕得罪了他被高心宝责怪，连忙出来打圆场，“既然赵老板是我们老爷的朋友，让我给你进去通报一下如何？”
旺德没理由反对，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瘦个子门卫急急地跑进大楼找到管家，管家把他领进高心宝的书房。
“我有什么叫赵老板的朋友？不认识，叫他滚。”高心宝听出来人是赵旺德，他没好气地发话道。
瘦门卫本来想邀功，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到门卫室。
“我们老爷不在家，赵老板请回吧。”瘦门卫不好意思说出叫赵旺德滚的话，只好这样回绝旺德，不过语气跟刚才完全两样，充满了轻蔑和不满。
“我是不是可以到里面去等你家高爷？”旺德估计自己是进不了高家了，但他不甘心白跑这一趟，为了女儿他只好放心架子，忍气吞声地跟自己原本看不起的小门卫商量起来。
“不行。我们老爷什么时候回家，我们这些下人也说不准。赵老板还是请回吧，以后跟我们老爷说定了再来。”瘦个子看到大宽佬对自己忍气吞声觉得很舒服，他口气强硬地回绝道。
“开车回去。”旺德没耐心听这两个下人的冷言冷语，他对自己司机说道。
旺德从瘦门卫的神情中猜测出高心宝十有八九是在家的，而且在这个门卫向他请示的时候，高心宝一定还说了什么很不礼貌的话，所以这个门卫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于是他开始迁怒于雯雯，心中不住地骂道，“妈的，老子要不是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也绝不会让这样的小瘪三羞辱。”他越想越气，越想越烦，他摇下车窗，点上了烟，吸了几口，才算慢慢地平了点气。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儿放着好好的大探长的大家媳妇不做，偏要寄人篱下地跑到这样一个流氓的家里做什么家庭教师？放着家里的山珍海味不吃，要到人家家里跟下人一起吃饭？放着那么舒适宽敞的房子不住，要离家出走？“这一定有原因。”赵旺德心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这时他想起听吉森说过，雯雯那天险些被歹徒泼硫酸毁容，是被一个好象叫李波的男人保护了下来，而且自己以前好象也听雯雯提到过这个人，当时雯雯的神情还有些异样，只是自己当时一门心思想着生意上的事情，竟然没察觉这里面的问题。“原来这个小贱人早就跟人私定了终身！”旺德恍然大悟地恨恨地想到。
赵旺德打听到李波的住址，他买了两大袋水果和两束鲜花，来到李波的家。
“喔，是赵伯父。请随便坐。”李波听完旺德的自我介绍，知道是雯雯的父亲。他还躺在床上，他的一只手上缠着绷带，因为不便下床，只好这样招呼。
“喔，谢谢。”旺德随手提了把椅子，挪到李波的床头，坐了下来。
“伯父太客气。”李波看到旺德进门时把水果和鲜花放在桌上，这时表示感谢。
“喔，没什么。应该的，应该的。”旺德找到了话题，“上回多蒙先生救了小女，我，喔不，我们全家真是感谢不尽啊！”
李波苦笑着摇了摇头。
“听说李先生还为此受了伤。——我们因为生意忙，一直都没顾上来探望，真是心中有愧啊。”旺德先自我表白一番，然后询问，“李先生伤得怎样了？”
“喔，没什么，受了点小伤。”李波故作轻松地答道。
“李先生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帮忙的，请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啊。”旺德希望李波能主动提出条件。
“谢谢伯父，我没什么困难。”李波不想为救雯雯向赵家要求什么，于是谢绝了旺德的好意。
“哎，真是个好孩子啊！”旺德言不由衷地赞叹道。
李波觉得气氛有些不自然，就沉默下来。
“你跟我家雯雯是同学吧？”旺德知道女儿的学校只有女生，但还是找话问道。
“喔，我们是朋友。”李波答道。
“喔，是朋友。”旺德自语道，他急着想把谈话引向主题，就抓住机会问道，“是一种什么朋友？”
李波觉得难以启齿，没有接口。
“你觉得我们家雯雯合适吗？”旺德认为李波默认了自己跟雯雯是恋爱关系，于是这样问道，其真实的含意是问李波他跟自己女儿是不是门当户对。
“她比我好。”李波没去体味旺德话中的含意，很认真地回答。
“她比李先生好？我看这是李先生太客气。”旺德不好直说自己出自己的意思，续道，“她很任性，我看她配不上李先生。”
李波意识到旺德发现了雯雯跟自己的恋爱关系，他是因为不赞成这事，所以今天来要跟自己摊牌，希望自己终止跟雯雯的关系。李波心里很矛盾，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旺德才好。
“当然，我并没有为难李先生的意思。为了表示对李先生的感谢，我可以让李先生在我们公司的任何重要岗位上安排一个职务，这个具体职务，李先生尽可以凭自己心意挑选。这样，李先生今后可以找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小姐。。。。。。，唔，你看怎么样。”旺德主动提出了自以为很优惠的条件。
“伯父，我跟雯雯。。。。。。并不是为了这些。”李波觉得旺德的话玷污了自己跟雯雯纯洁的爱情，准备解释。
“当然，当然。”旺德以为李波是要现款，他用手势阻止了李波的话，续道，“如果李先生不愿屈就我们这个小公司，我也可以出一些费用资助李先生自己开业。”
李波刚才想说的话被旺德堵了回来，听旺德这样说完，他一时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旺德没在意李波脸色的异样，他起身拿起搁在桌上的大公文包，嘶地一声拉开链子，现出满包整捆的银元。
“伯父，你这是？”李波涨红了脸问道。
“这些可以作为你开业的前期费用，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适当追加。”旺德怕李波对自己没完没了，所以语气中特别强调了“适当”两字。
“伯父，你把这些都收回去。”李波涨红了脸拒绝道。
“怎么，你还要怎么样？”旺德以为李波铁了心要做自家女婿，或者想狮子大开口，急着发问。
“我可以跟雯雯断绝恋爱关系；不过，我不是为了金钱。”李波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境况，他下了决心，答应了旺德的要求。
一早，李波站在高府的大门口。他在等雯雯，他知道高家的门卫不会让一个类同下人的家庭教师的什么朋友进去。
他身着西装，脚踏皮鞋，两手插在兜里；粗看上去，他显得干净潇洒，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不过他的脸色很是憔悴，眼圈发黑——昨夜他一宵没睡。他的心冷得颤抖，一阵风吹来，他浑身为之一抖，于是他从兜中抽出一口手来，把自己西装的领子向上竖了竖，遮住被寒风吹拂的脸。
“雯雯。”李波看见雯雯带着高小宝走出高家大门，赶紧叫住她。
“咦，是你，李波。”雯雯看见李波，觉得惊喜。
“雯雯，我在等你。——我想跟你说句话。”李波吞吞吐吐说道。
雯雯告诫小宝道，“老师跟这叔叔说几句话，你这儿站一会，可千万别跑开了。记住了吗？”
“知道了，老师。”小宝答应道。
“你脸上结痂了，应该不会有疤了。”雯雯用手轻轻地抚了下李波脸上的伤疤，心中有些安慰的欣喜。
“雯雯，我们，”李波鼓了鼓勇气，终于开口道，“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雯雯大吃一惊，“你说过的，我们两人海枯石烂此心不渝。”
“我知道，我记得。”李波漠然应道，觉得眼睛有些发热，象有泪水涌出，他不想让雯雯发现，就转身眼望别处。
“为什么？你告诉我。以前你还常背诗给我听，说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出现啊！”雯雯使劲地推摇着李波的肩膀。
“你要知道，你的父亲来找过我。”李波不得已，只好开口说道。
“我的父亲来找过你？”雯雯有些愕然，她想起旺德是要自己嫁给华家的公子，问，“他找过你？他给你钱了？”
“是的，他给我钱了。”李波不想具体解释。
“他给了你多少钱，你就不要我了？啊？”雯雯伤心欲绝，用拳头捶着李波哭道，“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就这么狠心？你就为了我爸的那几个臭钱，你就忍心抛弃我了。”雯雯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说道，“我跟家里闹翻，到人家家里做下人，还不是为了你？可你。。。。。。怪不得外国一个作家说，‘吃亏的总是女人！’”
“你敢欺负我老师！我打你，我揍死你这个臭流氓。”小宝看到雯雯被李波惹哭了，以为李波欺负雯雯，他跑过来拽打李波。
李波下意识的抽出兜中的一只手，搁挡小宝的双手。
雯雯侧首一看，发现李波这只手上缺了两个手指。
“我打你，我揍你这个流氓。来人，来人。”小宝见自己打不痛李波，就喊叫起来。
“小宝，快住手。”雯雯叫住小宝，她上前拉过李波那只残缺的手，急着问，“你这是怎么啦？啊？你告诉我。”
小宝听话地停下了手。
李波别过头去，已是泪流满面。
“李波，你告诉我，你的手怎么会这样？”雯雯痛心地追问。
“我，我已经是个残废的人了，所以我才要你忘掉我。”李波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伤痛，抽泣地答道。
“不，你别这样。我忘不了你，我的李波。”雯雯情不自禁的抱着李波哭道，“我知道，你的手一定是为了救我受的伤。别说只是缺了两根指头，哪怕是断了两条手臂，我也要嫁你！——除了你，我谁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