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唔哇……＂
路决睁开了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口中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只能含糊的张口，又一次的闭上。
他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也许正是因为回忆起了当初的事情，让他的心，无比自责。
当初的小羽，那样的善良，若不是他的辜负，她定然好好的活着，可是就是因为他，让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我一直都想过，若是你没有抛弃我们，或许我们也是一个温暖的家。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那些好事可以供我去幻想了。”
尹明说完，嘴角依旧是那样的笑容，但眼神之中却都是苦涩。
“路明……”
就在这时，路决突然开了口。
他的眼中一片浑浊，刚刚说出了一句话，便开始忍不住的大口呼吸。
“我叫尹明。”
虽然知道路决已经快要不行，但是尹明还是不愿意妥协。
他，不是他的父亲。
路城此刻也听到了屋内的声音，刚刚想要走进去看看情况，便被林菡拦住。
“让他们相处一阵吧，爸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
林菡的话不无道理，毕竟说实话，这么些年，路决的的确确亏欠了屋里的尹明，而到了现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相信他也是想与尹明好好说说的。
此刻的路决，头上包裹着纱布，呼吸也已经十分微弱，单单是靠着一口气吊着。
“我，对，对不起，你……妈妈。”
路决强撑着说出了这句断断续续的话，但是尹明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除了颤抖的肩膀，似乎是出卖了他。
这么些年，他等待这句话已经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他每日里都会幻想着路决来到他的面前，认认真真的将这句话讲出来。
若是放在儿时，他一定会满心欢喜的与路决相认。
可是到了现在，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的时候，他的相认，已经没有必要了。
“那么，就请你将这份歉疚，带到地下，亲口告诉她吧。”
尹明说的平淡，但是眼神之中的愤怒，却还是在告诉路决，他并没有能够原谅。
是啊，这么多年，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他亏欠的，早已经不是一星半点。
他并不需要他的经济扶持，只是来自一个父亲，他所有的爱，都一丝不剩的给予了另一个孩子，而他，却是一分一毫都没有得到。
“我……我想，想，想听你，叫，叫一声……”
路决没有说完，一口气便上不来，大口的呼吸，尹明能够看的出来，现在他的这口气，只能够维持短暂的生命。
可是他却开不了口，即使不希望他如同母亲那般含恨离去，也不想降低自己的尊严，去叫这个男人一声父亲。
看到这里，路城实在忍不下去，大步走了过来，便将尹明拉了出去。
“他已经快要走了，这样的时候，我请你，拜托你，满足一下他。”
此刻，路城的姿态显得十分卑微而又焦急，他不希望路决带着遗憾离去，他是他敬重了一辈子的父亲，可是现在，他就要离开了，他的心里牵挂的那个孩子，却始终不愿意叫他一声父亲。
“他不是我的父亲。”
说完，尹明也不想在病房里停留，这样的见证死亡，他不愿意。
“他已经这样了……”
路城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可以说服尹明，他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换位思考，自己又会怎么做。
“你就当欺骗一个快死的人吧，哪怕不是真心，也让他听到，好不好？”
林菡也在一旁苦苦哀求，此刻，他们谁都没有尹明的作用大，他们都能够看的出来，路决此刻能够撑下来，能够这样一直苦苦支撑，为的，就是听到尹明的那一句，父亲。
“……”
可是在他们眼里，心里那样容易开口的一句话，对于尹明来说，却是万分难开口。
他若是开了口，便是承认了路决的身份，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点点责任都没有尽到，一点点父爱，都没有给予，他凭什么原谅他？
想到这里，尹明便大步离开，也不再去顾他们的阻拦。
“爸……”
路城走到了他的身边，可是他的呼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
路决目光涣散，似乎只是在等那个人。
“爸？”
林菡也试探的叫了一声，她抬头朝着一旁的仪器看去，见路决还有生命体征，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在这样的时候，谁也没有办法强迫尹明叫出那一声，所以，路决注定只能带着遗憾离去。
但此刻的尹明，还没有走出医院，便顿住了脚步。
他似乎能够想的到，路决等不到他，会是怎么样的失落和悲哀，这样的痛苦，便是那个男人曾经给予母亲的。
可是此时，他却做不到与他同样的残忍，他并不想看着一个人带着遗憾的离开！
想到这里，尹明便急忙朝着楼上跑去。
爸……
他在心中叫了一声，是啊，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是他这一辈子，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
若是此刻他都不愿意给他一个解脱，他的心，便成了当初路决狠心的模样。
他，做不到。
“爸！”
还没有走到病房，尹明便已经吼了出来。
他生怕路决会等不到一般，跑了一路，声音也持续了一路。
“爸！”
“爸！”
他就这样，一边跑，一边呼唤着的，来到了路决的病房。
看到路决仍旧睁着眼睛的时候，他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爸……”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步伐也慢了下来，这才走到了路决的病床前。
林菡与路城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的，看了看尹明，却还是一同走了出去。
既然他已经愿意开口，那么最后的时间，便真的应该留给他了。
“爸。”
他的眼中犹如带着一层雾状物，显得有些模糊。
“好……”
路决不知道笑了多久，这才开了口，但只是吐出了一个字，整个人便松懈下去。
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却是如同烙在了尹明心上，不断在耳边回响。
从此刻开始，他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去了。
尹明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过去对于路决的恨意已经消散殆尽，而此刻，只剩下心里的空落落，以及面上这不知为何的湿润。
“爸……”
这一声，显得无比凄凉。
路城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忙跑了进来。
看到路决已经归于平静的模样，他也忍不住掉下了泪。
林菡走上前去，将路决手上，面上的污渍一一擦去，这是路城的至亲，而如今他也离开了，在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和孩子一起相依为命。
尹明却如同是失了神，只是呆呆的坐在床边，看着路决的面庞，耳朵里不停的回响着方才他最后的那声。
好。
好？
他不好，他也不好。
他们从来都是彼此不好的象征，路决不愿意提起他，是不想当初的过去被人说起，不想被人当做笑话。
而他，不愿意与他相认，也是不希望自己永永远远的挂上被抛弃的名声。
可是此刻，这些不好的，似乎都化为了好。
只剩下了好。
他是他的父亲，面前这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只是他此刻的离去，才终于带走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与仇恨，让那些不好的，随着他一同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