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秋后的一个黄昏。
天边没有云彩,更没有彩霞,只有一行秋雁飞过。
这就是秋天的特殊符号。
红玉烟喜欢秋天,就像她喜欢春风,夏雨,冬雪一样,她喜欢秋天的萧瑟。
今天是农历的十月三十一日,后天就是云商下葬的日子。
红玉烟今天总的来说是很高兴的,因为她今天足够幸运——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幸运而高兴。
幸运的是她已经带好了出发去江北所需要的所有装备,而且她还得到了一匹好马。
最重要的是她不但白白得到了那匹好马,她还认识了一个好人,一个可以称呼她孙女的老人——老马。
她能理解老马是多么的寂寞和孤独,她能明白一个没有儿女陪伴的老人的每个夜晚是怎样度过的,那必定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或许她和老马的处境一样,因为她在寒冷空无的夜晚也曾想过那一双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
不错,红玉烟是个孤儿,她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从几岁开始他就已经孤身走江湖,为了生存她曾干过各种苦力,她不得不这样做。
直到有一天,她的师父出现,她才摆脱了自己的困境。
世事无常,谁都无法预料下一天,下一秒你自己会身在何方。
江湖之大,何处为家?
红玉烟常常会这么想,她多亏还是一个乐观的人,否则可能真的会愁死的。
红玉烟走在夕阳下。
她并没有骑马。
“我喜欢走路,那让我知道生活是多么坎坷。”
相对于骑马和走路她这样取舍。“有时我骑马,只因我希望快些凑一凑热闹。”
她有自己独特的生活习惯,她不跟风,不在乎别人的眼色,不喜欢活在别人的指令下面。
她就是红玉烟,天下独一无二的乐观自由的红玉烟。
火红的夕阳正一步一步的往下走,远处的山,已被红光笼罩,红玉烟的影子也被拉的很长很长。
红玉烟是从中午开始走的,她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现在她已离小城很远。
她看看没有尽头的去路,又看看在自己身边的白马,轻笑着自言自语:“我看我们还是该歇一歇了。”
红玉烟从不拖延自己的想法。
她说完这句话,就已经开始寻找可供他们一人一马歇歇的地方。
黄土路在秋风的吹动下,飞扬起尘土,虽还没有完全黑暗,但寒意已经四处蔓延。
这个地方哪里能够歇息?
这里除了鸡可以下蛋,鸟可以拉屎外,人是打死也不能停留的。
也许只有那五只鬼可以生存了,那五只鬼现在却早已经变成三只了。
所以现在就算是红玉烟这么乐观的人现在都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笑一笑的理由了。
所以她只能叹气。
叹气也止不住这无情的西风,无论是什么也不能改变这种环境的。
当你不能改变环境时,就得期待改变自己的心境了,这时能改变红玉烟心境的只能是有热闹了,只有凑热闹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但这时候会有什么热闹?这里连人都没有,没有人又怎么会有热闹?
于是她还是只能叹气。
当她叹完这第二口气时,热闹就来了。
她是听见热闹的。
不错,此时此地除了西风的风声外,竟有另外一种声音。
红玉烟的眼睛一转,耳朵一扬,然后嘴角就有了一点笑意。
就在她前方三十步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声音就是从那后面传过来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
“那里有兵器相撞的声音,有暗器的声音,有人惊叫的声音,有低喝声,还有风声,这无疑是一场战斗。”
这也是红玉烟自言自语说的,她边说就已经牵着马慢慢靠近那片小树林。
她说的没有一个是错的。
这确实是一场战斗,而且是一场精彩不下于刘天战五鬼的那一场。
当红玉烟躲在一棵树后面的时候,战斗已经进行的如火如荼,地上的落叶被双方的招式卷的四处纷飞,但红玉烟还是能够看清的。
只要是热闹,她都能看清,因为她的精力全都集中在那里,毫不分心。
她眼睛瞪的大大的,死死的盯着两边的战斗情况,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二
事实上,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就在红玉烟叹第一口气的时候战争才爆发。
然而,这场战斗却会马上结束——这根本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胜负显而易见。
就在红玉烟刚刚到达他们旁边时,其中一方就已经稳占上风。
其中一方就只有一个人。
他却用他的一把剑对付对方的三个人。
稳占上风的就是那一个人。
红玉烟看到这种情况,也不免要为那三个人扼腕叹息,因为她用她毒辣的眼光早已看出,那三个人今天不死也绝不会活的痛快。
红玉烟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那一个人一眼,她在看剑——那个人手中的那把剑。
——剑柄紫色,剑穗红色。
——外形精美,气质雍容。
她一早就已经被它所吸引,她虽闯荡江湖已久,却从没见过这么一柄剑。
它太美,太动人,或许它只能让人欣赏,用它杀人未免有点残忍和冷酷。
月华初上。剑花虽凌乱却耀眼。
突然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喝,竟是五鬼中鬼刀的声音,打断了这场战斗:“刘元!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刘元?江南五鬼?
就是刘元。
但不是江南五鬼,而是三鬼。
刘元的右手正拿着弟剑,剑花已停,他开始在听。
刘元眼神中根本没有对方的影子,只有怒火,而他的声音却冷的可以结冰:“我追你们这么久,就是为了要赶尽杀绝。”
三鬼已经不再说话,或许是他们已不敢说话,他们已被刘元的杀气所震撼。
刘元本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如果有一个原因让他这么做,那只能是——那人做了死都不足以偿还的事。
谁又喜欢杀人呢?只不过是身在江湖,不得不做罢了。
江南五鬼当然也是这样。
但他们既然先出手把刘天杀了,就应该想到有一天他们也会死在别人的剑下。
这本就是江湖的另一个铁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尽管他们在那一战中付出了代价,尽管老五长雪和老三毛刺都死于那一战,但他们剩下的人依旧要献上自己的生命。
弱肉强食岂非也是一种铁则,不过这条铁则适合于任何时代。
这次是老二红发的声音:“刘元,不错,你哥哥确实是我们杀的,但你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他吗?”
刘元的眼睛瞄了红发一眼,然后他动了。
他的剑刺出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就像他的人冲出去时一样。
树叶纷飞,红色的剑穗飘过,然后是红色的鲜血飘出。
血是红发的血,剑是刘元的剑。
这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就连红玉烟都没有看清刘元是怎么行动的?他是怎样把剑划过红发的脖子的?
她只看到了一幕,她只看到红发的黑色的头发在瞬间就已经变红,被自己的鲜血染红。
红发在死后眼睛还是突出的,这样一个剑客却在一瞬间死在了别人的剑下,他死都不会相信,差距怎会如此之大?
红玉烟也不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敢相信。
好像只有刘元对自己的信心十足,也只有他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面无表情的说话:“我想知道,你却不能告诉我了。”
他是对已经倒下的红发说的,说完他还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他是因为没能知道答案?还是为红发而可悲?
刘元看着剩下的江南二鬼,突然笑了笑:“他虽已不能告诉我,但你们却能?”
他在等待答案。
二鬼已经在颤抖,他们已经接近了死亡的边缘,只要他们这时候做错一个动作,说错一句话,都会成为他们被杀的理由。
所以他们不敢动,也不敢说。但他们又不能不动,不能不说。
老四蛇毒如蛇一样的脸庞现在已经变成惨绿色,绿色中还有可怕的苍白。
他身上大部分也是红色的,当然也是他的血,他受伤了。
他的左臂几乎已经从他的肩膀上脱落下来,鲜血一滴一滴的沿着他的左手的手指流下来。
蛇虽嗜血,但绝不是喜欢自己流血,所以他已经决定在最后的时刻挽回自己的一点面子,他要反击。
这岂非正是毒蛇的一贯作风——如果你不伤它,他也不会咬你,若你伤它,它会拼命。
蛇毒在庆幸,庆幸自己的右手没有受伤,他正是用右手放飞针的。
但他需要蓄力的时间。每一个暗器发射前都需要一段时间准备。
所以他说话了。
“刘天是死在我的手里的。”
刘元的瞳孔瞬间收缩,他的手已经准备把剑刺出去了。
蛇毒还在说着:“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你们天元帮的神医华为生肯定没有告诉你的。”
华为生确实没有告诉他,他也确实想知道。
“他只会告诉你你们的大帮主是中毒而死。”
刘元已经忍不住了,他的声音又低了好几度:“你难道想死?”
蛇毒竟笑了:“没有人想死。”“那种毒药只有我能制造出来,那是我的独家毒药,我叫它‘一枝香’。”
刘元又冷冷道:“你想死,只因你不是人。”
当刘元说到“死”字时,蛇毒就已经动了。
他的右手在瞬间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速度,接着一根极细的飞针就沿着一个弧线飞向刘元。
当刘元说完他的那句话时,蛇毒再也不能用手释放任何飞针了,因为蛇毒的右臂又多了一个洞。
就在那六个字的功夫里,刘元已经做了六个动作——挥剑,前冲,躲,刺,拔剑,微笑。
这次比上一次更快,更狠。
蛇毒的两条手臂已经不能做出任何动作,但他还有一个杀手锏,只因为他是蛇。
蛇的嘴才是毒药最多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的舌头竟是紫色的,那是一条毒舌!
就在刘元微笑的一瞬间,他竟然猛地把自己的舌头咬破,然后紫色的血雾朝着刘元喷洒而出。
刘元的剑花舞得就算再密不透风二十倍也还是挡不住雾的——就和他哥哥一样。
但他没有舞出剑花也没有后退,只因他看见了正向他冲过来的鬼刀。
鬼刀的刀还是有血红色的刀刃,他是在刘元微笑的那一刻冲过来的,他也确实不知道蛇毒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
他只想在刘元疏忽的一刹那要了他的命。
他终究还是错了,正是他的这个想法和这个做法,救了刘元的命。
却陪上了自己和兄弟的命。
刘元只做了一个动作——他伸手灵巧的绕过鬼刀的刀,已扯住了鬼刀的衣领。
然后他一用力,鬼刀整个人都随着惯性挡在了他面前。
下一秒紫色的毒液就全部洒在了鬼刀身上。
接着鬼刀的脖子,手,任何一个接触到毒液的地方开始变化,朝着可怕的地步变化。
蛇没有了舌头自然难逃一死,蛇毒也一样。
让人伤心的是,他这拼死一击,害死的不仅是自己,更有自己的老大。
五鬼只剩下一个还没有变成真鬼,鬼刀现在也是半人半鬼了。
刘元好像都已经不忍心再看,但他的剑已经放到鬼刀的脖子上,只要他的喉结动一下,可能就会有冰冷的剑锋穿过。
刘元还是冷冷的:“现在五鬼就剩你一个人了。”
鬼刀面目扭曲到不可思议。
刘元一字一字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到底是谁?”
鬼刀还能说话:“我是不会说的。”
刘元不屑:“我会让你说的。”
鬼刀没有说话,他甚至已经闭上了自己的眼,只因他不想看到自己的鲜血从自己的脖子里流出来。
但冰冷的剑锋他还是能感受到,他已经感受到一丝顺滑划开了自己的肉皮。
他也能感受到他滚烫的鲜血慢慢的被西风吹凉的寒意。
他还是不能忍住睁开眼。
刘元瞪着他:“我不想你为别人死。”
鬼刀的眼睛里好像有各种情绪,但他的嗓子眼真的在劝他妥协。
刘元已经不耐烦:“我已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我恐怕你的血已没有可以流的了。”
鬼刀身为江南五鬼的老大他确实没有如此近的接近过死亡。
“没有人想死。”
这岂非是真理?
如果一个人说自己不怕死,那他是没有死的概念,当一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而且拿着刀的人是杀人狂,你还会说自己不怕死?
鬼刀确实不想死,他虽中了毒,但他知道蛇毒的毒,只要用蛇毒的药调理,活命应该没有问题。
但那个人会放过他吗?
刘元的剑突然停了下来,说:“我本就不想杀你的。”
鬼刀不能相信,他竟放过了他?这会是多么宽广的胸怀?
鬼刀在一瞬间竟有了一点愧疚。
他的面容开始变得竟更痛苦,但终于他还是说了出来。
“那个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