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来时不同，返程他们虽然也心急如焚，脸上的笑意却是甜的。
“没想到，你还真做到了我们男人做不到的事情。”顾川侧头打量着林莺歌，眼睛饶有兴致地眯了起来，“有时候真不明白，你究竟是怎样的姑娘，小时候，大将军是如何教导你的。”
林莺歌耸耸肩，“应该不难看出吧，相当严格。”
“哈哈，大将军是想将你培养成一代女将么？”
“那倒不是，只是小时母亲便遭歹人所害去世了，父亲教导我一定要坚毅自强。”
“原来是这样……”顾川心下恍然，又觉凄凉。她是那样活泼可人，原来竟有这般伤痛的童年。
“哈”，林莺歌瞥了一眼顾川面上的黯然之色，“没什么的顾将军，我连母亲是什么样子，都没有印象了。而且，即使没有她，我还有父亲，活得也很幸福。”
她的笑容让顾川觉得，同情是她最不需要的感情，那对于这个女孩儿来说是一种侮辱，不由得心里又升起了几分赞赏之意。
“我们赛马吧！”林莺歌说着，朝顾川眨了眨眼，高喝一声“驾！”，白色骏马一骑绝尘。
“好！”顾川也扬鞭而上，红色高头大马怒吼一声追击向前。
二人一前一后地跑着，西疆的宝马果然名不虚传，不消半日二人就翻过了望原山，看来原本需要近二日的路程，如今一日便可返回。
可是花明好像还是在有意欺负顾川一样，大红马始终追不上林莺歌。林莺歌时常在前面转过头来朝他吐舌。
顾川并没有不服气，只是觉得既然陪她玩，就让她玩个尽兴吧，于是便也使出全力追着。
终于追上林莺歌时，他又露出了狡诈的笑，伸手想去抽林莺歌的马鞭。
突然，他感觉到脊背一冷，改了伸手的方向，一把拉过林莺歌的缰绳，将两匹马急急勒住。马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抬起前腿来尖锐嘶鸣。
林莺歌诧异，“顾川？”
顾川没有答话，握紧缰绳的手有些潮湿，“来了！”他心下一凛，随即听到耳畔的空气在呼啸，两根利箭深深扎入二人身前两步不到的地上，扬起一阵飞沙。
林莺歌觉得身子凉了半截，“连国人？”，她焦虑地四下打量，果然，有一支五人马队正从北面向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顾川皱眉，“去的时候他们没发现，如今却来了。”
林莺歌有些担忧，“如何是好？我们只有两个人。”
顾川放开了她的缰绳，“当然是快跑。”，言罢，一皮鞭抽在林莺歌的马上，又转手给自己的马来了一鞭，两匹骏马长嘶一声，扬蹄飞奔。
“驾！”二人俯身在马背上，寒冷的北风吹在脸上有如刀割。身后，五个人还在紧追不舍，他们的马虽然没有二人的良驹跑得快，人手中的武器却可以抵消距离的劣势。时常有飞箭擦过他们身边。
“啊！“林莺歌惊呼一声，一只利箭刚好从她的左肩上擦过，勾破了衣服。
顾川咬牙思索，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马速再快，也比不过他们背后的冷箭。念及此，他抬头对林莺歌大喊，“小姐，你快回去，我去把他们解决了再跟来。”，说罢，竟勒住缰绳准备调头。
林莺歌愕然，“不行，顾将军，他们有五个人！要去我和你一起去！”说着也要调头。
“别！”，顾川一声厉呵，“你先走，不用管我，我就算不能把他们全部干掉，也能拖住片刻，足够你逃掉。你身上有盟书、地图和虎符，决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二人对视着，顾川的眼神固执坚毅，林莺歌眼含热泪，连连摇头。你说得再对，我又怎么能扔下你一人？
“没事，我一会儿就会追上你的。”顾川不忍见她为自己担心，故作洒脱地说道，又淡然一笑，转身策马，向那五人的方向冲去。
林莺歌双手紧紧握住缰绳，几乎要把皮绳扣到了肉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她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这个对自己说没事的男人，一定会出事。她多想陪他一起去，哪怕最后对他说一声再见和感谢。但是，她不能，稻城里还有无数军民在等着她，她手上还掌有他们的命运。
“顾川，一定要回来。”她朝他离去的方向大喊一声，转身快马向稻城跑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寒风里碎裂。
顾川左右倾身，躲闪着迎面而来的流箭。对方是号称北方群狼的连国士兵，个个凶残好斗，此番转身，他已经做好了再也回不去的准备。
“莺歌，我誓死守护你的后路，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回去，给稻城带回希望。”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高喊一声，杀入敌人之中。五个敌人一起如饿狼般向他扑来，他的眼底没有波澜，视死如归。
林莺歌跑得越远，便感觉胸口的痛感越强烈，直到快要喘不过气。她一只手放开缰绳，捂了捂心口，突然一惊——顾川的护甲还穿在自己身上。她如坠冰窟，顾川，他竟然连护甲都没戴就回去了，如果因此……
“不，不要，如果顾川有什么事，这能救命的护甲却穿在我身上，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的内心在挣扎呐喊。
顾川，稻城；向前走，还是回过头？心脏好像要被撕裂。
终于，林莺歌银牙一咬，调转马身，猛地挥鞭，向来时的方向折返了去。
顾川，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远远地看到顾川时，他便是那副一身外衣尽数撕裂，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满脸鲜血的模样。
五个敌人，已经有四个倒在了地上，看起来似乎已经长眠不醒。只余一人，在与顾川苦苦相搏。
顾川看起来似乎还是占了上风，那人已被他压在身下，顾川费力地拿起一根利箭，刺入对方的手腕，将他定在地上。血，瞬间从动脉喷薄而出，溅在他的脸上，他连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但是，他已经很累了，这一箭，似是用光了全身力气。他有些摇摇晃晃，于是她翻身下马，想要来帮他。顾川看到她，愣了一下。就在这时，敌人也发现了她，那人吐着血沫的嘴角扯出一丝阴森的笑，另一只手猛地抄起落在身边的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掷来。
“不——”还没等林莺歌反应过来，顾川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
“不！”这回是林莺歌痛苦的惊叫声，那把匕首，不偏不斜地插入了顾川的后背。
顾川疼得重重“呃”了一声，倒了下去。
“顾川！不，不，你怎么样？”她一只手捂住嘴巴，身体不住颤抖，另一只手赶忙去扶他。
她跪在地上，扶住他的背部，用衣袖为他擦去脸上的鲜血，还好，都不是他的。从没有了鲜血遮挡的地方可以看出，他的脸色煞白。他勉强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变成了龇牙咧嘴。
不远处的那人还在笑，笑得鬼气森森，边笑边咳，不住地吐血，那森冷的染满血色的白牙，看起来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嗜血恶魔。
林莺歌被激怒了，将顾川放好，让他平趴在地上，而后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一支还没用过的箭，手握着它，步履坚定地走上前，一把刺入敌人的胸膛，了结了他的生命。那人直到最后一口气消失前，还在龇着牙朝她笑，想必以为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姑娘没有下手的勇气。最终，利刃穿体，他的表情在惊异的一瞬永久定格。
“这是赐给你的解脱。”
说着，她冷冷地看着死去的人，抹了把脸上的泪，手上沾到的顾川的血涂在了脸侧，面容愈发凄艳，如同一朵怒放的红色曼陀罗。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心里无比忐忑，眼里满是怆然。
“我居然杀了人……”她全身战栗，觉得双腿失去力气，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掩面哭泣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衣服的摩挲声，她才回过神——顾川还在等自己。
她赶忙努力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他面前，吃力地想将他抱起。据说在强烈意愿的驱使下，人类可以将自己身上隐藏的潜在能量激发，瘦小的她，竟然能将他抱到马背上。
她跨上马，坐在他身后，一只手将他搂紧，一只手用力抓住缰绳。
“驾！”这一回应该没人再来将她阻挠了，她要回到稻城去，带他一起回去。要救稻城的军民，也必须救他。
“顾川，一定要坚持住，我马上就带你回家。”她感觉到怀中人生命的气息在逐渐消散，他的身体越来越沉，呼吸声几不可闻。
不，顾川，你不可以死，我不会让你死。
林莺歌疯了一般抽着皮鞭，马儿使出了浑身力气。她从来没有过这般慌乱急躁，他是为了自己，为了东昭，才变成这个样子，每每想到这里，她就止不住地流下泪来。
原本，我那么自信，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一切，现在才发现，我是多么无能为力。如果没有他，此行根本不会成功。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功臣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我……
林莺歌被一种巨大的自责感笼罩着，痛楚万分，但她告诉自己，不能有片刻松懈，必须一直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