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母的生辰展眼将至,倘或是在往年,像此种小生辰,她都不让去操持准备,只是今年略有不同,不仅因着兰珠要回开封,还有信芳两兄弟并族里的几个子弟都参加了今年的春试。是以万母才有意庆贺,至于他们高中与否暂且不论。
反而是兰珠在这两个月里没再轻易去往信芳那儿,无书可看之下倒是把当初自己带来的那些书翻看了几本。起初还以为很难领会其中真谛,没想受了信芳的点拨后,再来看自己手上那些高深的,竟也觉得不再是那么晦涩难懂,甚至在家的时候还不能释手了。
宝华进门的时候见兰珠还是歪在交椅上看书,不禁放轻了脚步,待到了兰珠身后才放声唬她,又趁兰珠回首之际绕到前面去夺了她手里的书,笑道:“书呆子,都要离开了还这么痴迷。”兰珠笑着起身将宝华拉到窗下去坐着,因说:“你们一个个都忙的什么似的,我只能在家打发时光了。”宝华抿嘴浅笑,也不像平素那般拿此取笑,只道:“前头见太太们都给曲儿添了嫁妆,我寻思着也来凑个热闹。”说着就让青杏把带来的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套锦绣衣装。兰珠瞧了直说:“越发没正经了,你一个尚在闺中的姑娘做这些是干嘛,有老太太和太太们的待见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何况她也不缺衣着,秦嬷嬷早把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准备齐全了。说是娶媳妇,倒更像是嫁女儿呢。”宝华才不管那么许多,还道:“她有归有,我这些可也是从未上过身的,多添几件行头总归不是坏事。倘或她要是嫌弃,那就另当别论了。”话以至此,兰珠便也不客套了,还替曲儿谢了宝华。
二人再吃了一回茶,因说到信芳他们将将参加过会试,不禁道:“你道是突然,便是我们也被唬了一跳,他们都是临时起意的,原本是准备再过一期才往上报的,不想年刚过完,一个个都跟着了魔似的急着要参加会试。只是如此仓促之下,未必能考到好的名次。”兰珠道:“依我说不定非得要一举中第,且当是一次尝试也未尝不可,下期再去参考才更加胸有成竹。”宝华听了更是乐不可支,因说:“你们是商量好的吧,怎么信芳也是这样说。”兰珠一楞,勉力笑着竟不知要如何应对,倒是把宝华喜的什么似的,面上却不大表露出来,还正色道:“若说你这些日子为了不打扰信芳读书而不去他那儿倒是情有可原,只是如今他也考完在家多日,你怎么也不过去,莫不是闹别扭了?”
兰珠心里一慌,忙矢口道:“你当我真是成日无所事事呢?”宝华这才适可而止,只是早把兰珠的慌张看在眼里,回去后还有意无意地在信芳面前提了,不想信芳也不似平素那样从容,没再说几句话就又把自己关进了药房,徒惹的宝华很是摸不着头脑。
直到万母生辰那日,兰珠才再见到信芳。只是见他神情自若,想来这么久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信芳一直都是一个至孝之人,刘夫人既然把话说的那样明白,他又怎会去违逆。何况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过,非要说有什么,那也是旁个瞎起哄,他们彼此间可是从未表露过什么。就在兰珠觉得自己大概不会再对信芳抱有任何幻想的时候,他却趁着宴后把自己叫到了院外。
“大家都还没散,这是要去做甚。”兰珠住下脚,面上虽是从容色,握着团扇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也不敢拿正眼去看信芳,心里就象是长满了荒草一样,很是缭乱。信芳道:“且随我去就是。”于是还在前头走着,直走回到自己屋里,才发现兰珠仍与自己相隔甚远,他不禁蹙眉道:“还愣着做甚,过来。”兰珠踌躇着,慢慢进了书房,就见信芳拿起书案上摞着的一本书,翻开就道:“这些是你以前没看透的,标注过的地方我都给一一做了注解,你带回家去自己再慢慢探究。”说着又拿出一包药材并一张方剂,道:“依你所言,我找了钱太医并城里几大医馆的老大夫探讨过凌弟的情况,这个方剂是众位医者一致认定的,药材都不罕见,我在药房里配了一副,你还带回去与府里的大夫一起参详参详。主要还是药引子难些,临春秋分际的紫金莲却不是想要就能有的,这个略要费些工夫。还有那煎药的水一定得是四时之气的无垠水,或是用了普通的水,势必会影响药效。”
等到信芳把话说完,兰珠早已震惊不已,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信芳会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心内顿时又是五味杂陈。想要对信芳说点什么,却因种种顾忌而始终说不出口,纵使有泪也不敢轻弹,还忙忙别过身去偷偷拭了眼角,再回首时,面上已经带着浅浅的微笑,道:“又劳烦哥哥了。”信芳嘴轻抿着,看着兰珠的目光深沉了许多,就在这相对无言之际,舒月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直道是发榜了。
兰珠回到万母这边的堂屋来时,满屋子的人也都听说了礼部发榜的消息,有一个衙头还特特镌了贡生帖子送上门来道贺。万母得知信芳和万荣都得了名次,虽不太理想,却很是欢喜了一回,还让好好赏赐那个衙头一番。待信芳俩兄弟从他们父亲那儿回来的时候,屋里的姐妹并几个较活泛的丫鬟又拉着好一顿贺喜,免不了又劝了三杯两盏。兰珠虽未加入其中,只是见他们被劝吃的越发收不住,又有前车之鉴,不禁还拉着宝华附耳低言,“大家高兴一回就是了,还让她们适可而止吧,吃多了于身子也是无益的。”宝华掩着帕子笑道:“屋里这么多个妹妹,难得就你知道心疼人。只是今儿喜事连连,就是吃醉了也无人会责难的,喏,”宝华说着就将一盅酒塞进了兰珠手里,还道:“你是不是也该敬贺他们一番。”语末,兰珠就被推到了人前,还差几撞上了信芳。
正不知如何是好,万荣反上来把兰珠的酒盅夺了去,因说:“妹妹可不擅这杯中物,仔细吃醉了还要头痛。”不想兰珠却又把酒盅给夺了回去,笑道:“今儿除了是老太太的生辰,还是哥哥们的好日子,岂能因一句不擅而扫兴。”说着立马就将一杯黄酒饮尽,惹得万荣也跟着满饮了一杯,还待劝言一二,见她又敬了信芳一杯,陡然心生不快。不想兰珠紧接着又自斟了一杯,这便有些恼了,也不顾旁人正欢喜着,拉着兰珠就出门去了。
兰珠还当万荣要似往日那样,才出廊栏便就紧着手要挣扎,被万荣低喝了一声才没挣扎,只是不太情愿地跟着他走出了穿堂,见也没有要住脚的意思,不禁要问:“把我拉出来,就是干走路?只是这眼看着就到二门了,我们还待往哪儿走去。”万荣瞥一眼后头,还拉着兰珠弯进了那边的水榭里。大晌午的,水榭附近倒是没什么人往来,这又让兰珠想起了不久前万荣在这儿强赠给自己白玉镯一事,想想不禁觉得好笑。因说:“可别再送什么镯子了。”一语说的万荣差几没绷住,用力抿着嘴才不至于笑场,还严肃道:“你就这么在意信芳?这么长久了,难道还不能对他能死心。”兰珠听后有些不自在,背转过身去,咬了咬唇,对此很是无言以对,只含糊其辞道:“又说什么醉话,我才懒怠理你。”万荣却一把将欲逃离的兰珠攥住,反拉着使她回转过身来,双手扣在肩上便就让兰珠无所遁形。
“别傻了,信芳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他对每个妹妹都是如此这般疼惜。你之所以会对他产生倾慕的错觉,全是因为长久以来对兄友弟恭、父慈母善的向往。你与信芳之情,恰如他对你那样,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存在,你又何必为了那份不真实而心伤呢。”万荣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兰珠长久以来的幻想,甚至连那尚且不明朗的情愫也给一棒子打碎。倘或在此之前听到这样的话,兰珠或许还会有所动摇,只是今日与信芳有过那样的交集后,心中便就有了执念,与其说信芳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还不如说他已经在某一个不经意间住进了兰珠的梦里。不管以后会怎样,现在她却是不愿清醒的。于是便对万荣道:“哥哥还来说这些有甚意思,反正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万府了,什么真情假意还不是如浮云朝露一般,都是过眼云烟罢了。”万荣听了越发蹙眉,一把就将兰珠揽进了怀里,直到:“你如何就能这样想?苍天可鉴,我对你可是从来没有过丝毫假意,反而是你从来没真真瞧过我一眼。如今你要回开封,你可知我好几夜无法入眠,就怕你这一去就再不回来了。”
待兰珠好不容易挣开万荣的桎梏,水榭外赫然有一人转身离去,还有宝华姐妹几个神色各异簇立着,反而是宝清笑道:“说了让你们别来偏要来,倒是打扰他们了。”兰珠张口欲言,一时间觉得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于是还往家去,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