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秦震便纵马前往了北郊的太庙，准备守株待兔，怒捧大国师的臭脚。
然后他就傻了眼。
从长安城门开始，路边早已人山人海，牵着小马的秦震根本挤不进这重重的包围圈。
虽然人声鼎沸，但却没有一人贸然冲进官道，无论男女老幼，都只是规规矩矩地垂手立在道路的两侧，引颈等待着国师的车架。
等到太阳破出云层，第一缕晨光自天空缓缓洒下之时，一辆牛车才在数百名骑士的护卫下缓缓从南方驶来。
这是一辆十分古朴的牛车，拉车的是一头通体青色的老牛，车身只用几根支柱简单地构建起一个框架，而后用一张灰蒙蒙的麻布围起，车后立着一根六尺高的竹竿，上面草草地缠着一缕白色的兽毛，在晨风中摇摆不定。
仿佛有人一声令下一般，几乎所有守候在路旁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没有人高呼什么“感谢大国师救了我家几十口性命”之类的口号，他们只是双手合十，低声地诵读着什么。
秦震被吓了一跳：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除了对自己的长辈，他还从未看到有人行跪拜之礼，即使在等级森严的部队中，小卒也只需要以手捶胸或单手敬礼致意而已。
牛车行得很慢，周围是十余名全身白衣的年轻弟子，而后是数百名朝廷特派的虎豹骑精锐，在外围又是数十名白衣弟子，他们或年近五旬，或尚未加冠，年岁相差极大，却都是神情轻松中略带一丝肃穆庄严，看起来对于信徒们的顶礼膜拜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在这一片人群中，长身而立的秦震格外醒目，但那些白衣弟子们也只是嘴角含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轻飘飘地从他身上一拂而过。
他就那么一人一马，孤零零地站在距离牛车十余丈之外的地方，车轮“吱呀呀”地向前滚动，没有停留一瞬，更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存在给予更多的关注。
看着那辆牛车，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瓜。
于是他翻身跳上了马背，如同一个傻瓜一样仰天大笑了三声，纵马离开了这个肃穆神圣之地。
他并无遗憾，心中一片宁静，仿佛有东西垒成了一道长城，将自己重重围住。
牛车忽然停在了原地，一只瘦削而略显苍白的手臂从麻布围就的车帘里伸了出来。
车帘被轻轻挑起，而后响起了一声叹息。
“师父？”一名眉如飞剑的白衣弟子俯身上前，向帘后之人询问。
布帘之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子轩，为师刚刚……竟然起了一丝杀意！”
名叫子轩的弟子大惊失色：“弟子斗胆，敢问是何人何物引起了师父的杀意？”
“你是没有看到？还是故作不知？”
弟子低了低头：“弟子一共看了此人三眼，第一眼只看到了腐朽死气，第二眼却又看到了微弱的曙光，但第三眼却什么也看不出。弟子愚昧，心想我等虽然修习道法，但天意本就难以捉摸，非凡人所能尽窥。”
帘后之人忽然大笑了三声：“子轩子轩，真吾之高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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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震策马返回了大营，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已经身为第四营副营长的羊宏之笑吟吟地招他进了旅部的大厅：“贤弟今日一早便出了营门，可是为殿试备考去了？”
因为羊宏之近来多数时间不在军营，因此秦震这几天外出便没有向他告假，但羊宏之只要回营，却依然能够第一时间掌握秦震的动向，这让他心中略有警惕。
“见过羊副营长，”此时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笑着向羊宏之行过礼后，又向两位客人行礼，“阴公子、阴小姐，秦震有礼。”
来人正是阴氏姐弟，阴如山经过数月时间的调养，气色总算恢复了红润，他不待秦震进来之时，便已离席而起，此刻秦震抱拳行礼，他也慌不迭还礼：“秦兄客气了，但称呼小弟如山便是。”
阴如英亦笑着一福：“如英见过秦大哥。”此时已渐渐进入深秋，少女虽然穿了数层秋装，但一条宽厚柔软的腰带仍是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地勾勒了出来，
秦震也不坚持：“如山公子，如英小姐，请坐。”
这边羊宏之笑着起身，道：“贤弟刚刚不在，愚兄又恰巧遇上了两位客人，便自作主张做了主人，陪客人叙了几番闲话。贤弟既然回来，愚兄在营部还有军务，便先告辞了。”
秦震忙挽留了两句，但羊宏之并没有留下来之意，便只好将他送出了厅门。
他返回厅内后，又寒暄了两句后，问道：“两位专程到此，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在下出力的？”
阴如山的脸上隐约腾起了一丝不快：“如果没有事情，难道就不能来看看你？”
秦震一怔，忙道：“秦某是个粗人，向来直言直语，刚才确实是我失言，还请两位恕罪。”
阴如英看了兄弟一眼，微微笑道：“是家父挂心秦兄备考情况，特意让我们姐弟来拜访一下，如果秦大哥有什么困难，大可向如英提出。”
“呃，在下先谢过了……”秦震沉吟了片刻，问道，“不知道殿试都考些什么内容？是有既定题目？还是由皇帝或朝廷官员随意提问？”
“二者都有，”阴如山脸色稍复，缓缓答道，“据父亲所说，往年殿试之时，先由礼部、兵部官员考校考生的学识才干，再由皇帝或太子来随意提问，哦，如今皇帝尚无太子，但有两名皇子皆已成年，或许他们都会参加，最后皇帝会询问大国师，综合三方意见之后才会排定名次。”
“武考的……会不会考校经典文章或者诗词歌赋？”秦震又问。
阴如山的面色微微有些迟疑。
“难道要考这些？”秦震不禁大为头疼，这一个多月来他连一本几千字的孙子兵法都没有背全，哪里还有精力去学诸子百家？
“这倒不是，”阴如山摇了摇头，“历来殿试都以文考学子为主，武考生只会简单问几句兵法军略之事……毕竟皇殿之内不能让你们像之前一样纵马舞刀吧。”
“但听说在以前，也有皇帝让武考生应景作诗的……”阴如英轻轻补充了一句。
“噗！”秦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太祖皇帝已经抄完了所有的诗词，自己还能抄个鸡蛋！
“不过那都是文皇帝时候的事情了，后来太平日久，武考招录本就极少，朝廷上下也没有那么重视，对于武考的殿试排名，其实更多还是皇帝和大国师说了算。”阴如山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觉得谁长得顺眼谁就排在前面呗？”秦震哭笑不得。
阴如英斜飞了他一样：“那你也不用太担心吧？”
秦震搓了搓下巴，竟然有些羞涩：“还好……”长期的户外运动让他从头到脚都泛着一层淡淡的小麦般的健康肤色，配上棱角分明的五官、比例和谐的身躯，比起面若敷粉、身娇体弱的小白脸，未必不能让喜好武功的皇帝满意。
“说起来……”阴如英踌躇了半晌，终于又道，“我和大国师的关门女弟子私交极好，秦大哥若是有意，不如让我安排你去拜访一下大国师，说不定他会欣赏你……”
秦震原本心思已断，此刻听她提起，却又忍不住心痒了起来。
然而他骨子里那股难以言喻的本性终于还是将胸口的火苗按了下去，他正色看着阴氏姐弟，诚恳地说道：“我今天一早出门，原本就是为了去太庙见一见大国师，但当我看到那辆破烂的牛车时，我却没有再去见他的心思，贤姐弟特意提点的好意，秦震也同意感激在心，只是心中自有藩篱，轻易不愿逾越，还请体谅。”
他离席而出，深深一揖到地。
心中的长城仿佛又迎风变高了许多。
他心中一轻，久未取得进展的内功在此刻忽然有了破镜的迹象。
于是他笑了起来。
长城愈发坚固，风云依旧清淡。
他直起了腰身，稳稳向前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