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弟兄，我是第四旅第四排第四小队的秦震，你们好。”
秦震的声音在小土坡上响起，他说得并不用力，速度也很慢，但每个字都足够清楚。
“有的兄弟可能还记得我，”他微微笑了笑，喊出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唐风、周煜、秦守……当然，马亢可能比我有名得多，”他又指了指和他并肩而立的神射手，“我们前几天才刚刚代表楚旅长和全旅的弟兄，参加了军里的大比武，运气不错，夺了第一名。”
不少士兵都在点头，有人则露出了一丝微笑，刚刚因为临敌和死亡而产生的紧张气氛略有舒缓。
做完了自我介绍，舒缓了气氛之后，秦震很快转回了主题：“军中的长官因此特别看重我们旅，所以在我们刚刚结束新兵训练后，便立刻为我们安排了重要的任务，是不是啊，楚旅长？”
“不错，”楚军点头道，“据我所知，二旅和五旅的任务是在弘农追捕山贼，三旅则是护送哪个太守前往益州任职，只有我们是押送朝廷重犯。”
平心而论，追捕山贼未必就是轻松安全的任务，而押送犯人也未必就是重要和危险的任务，只是秦震示意他这么说罢了，楚军从军也将近十年，这些眼色和应变还是有的。
“此人既是朝廷重犯，在地方上原来也是手握重权、呼风唤雨的大官，他此次被朝廷逮捕问罪，他的那些党羽自然不会罢休，他们会重金收买官员为他脱罪，甚至会安插士兵为他们通风报信……”秦震缓缓扫视着自己的这些同袍，似乎想要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谁是奸细，“否则……以楚旅长如此谨慎的安排，为何会被鲜卑狗贼伏击？”
他这么一说，不仅士兵们有些骚动，就连楚军也生出了疑心，忍不住朝士兵们头上一个个打量过去。
“说句实话，”秦震咳嗽了一声，“他们出动了五六百名鲜卑骑兵来救人，若是真让我们这区区两百来名新兵来对付，你们觉得我们能赢吗？”
“怎么可能赢……”他的球友周煜翻了个白眼，“那可是六百名骑兵啊！我当时腿都软了，射出的弓箭一个人都没射中！笑什么笑！你可是连弓都抖到地上了，又有什么资格来取笑我！”他毫不留情地大声呵斥着身边取笑自己的队友。
“是的，”秦震耸了耸肩膀，“我们只有两百多人，其中只有五十名骑兵，所有人都是只训练了两个月的新兵，没有几个人上过战场，大部分人见到鲜卑骑兵甚至吓得双腿发抖，怎么可能赢？有多少人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
“我是觉得我们秦家要绝后了。”这才回答他的是秦守，这名身材高大的守门员耸了耸肩，笑道，“还好秦震你杀了他们的头人，马亢又用箭术震住了他们，这才捡了一条命。”
“是啊、是啊！”士兵们纷纷点头。
“那些鲜卑人肯撤退，可不仅仅是被我们吓走的，”秦震终于将话题绕到了最核心的问题上，“他们是来救那个犯人的，我们杀了犯人，他们无人可救，这才选择了撤退。”
“但是……朝廷让我们押送活的犯人，现在犯人死了，虽然是为了自保，但楚旅长作为带队长官，必然要受到处分，几位排长恐怕也逃不了干系，”秦震道，“我只是个小小的新兵，这种时候本来没有资格说话，但我要说一句……若不杀了犯人，那些鲜卑人势必要将我们全部杀光，楚旅长下令将他斩杀，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所以……这件事情，不应给让楚旅长一个人来承担，是不是？！”
“不错！”两百名士兵高声附和。
“我想为楚旅长写一封联名信，请在场的所有弟兄都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上自己的手印，我们为楚旅长向朝廷作证，是贼兵势大，眼看就要救走犯人，楚旅长这才下令马亢射杀了犯人，这才保住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希望能够免去楚旅长和几位排长的责任，”他再一次扫视全场，“你们说好不好？”
“好！”几乎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秦震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适应了用掌声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他取出了两卷早已写好内容的羊皮纸：“我写了两份，请几位排长先签名吧。”他将目光首先落在了杨武身上。
杨武是骑兵排长，身份本来就只在楚军之下，他毫不犹豫地率先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后重重按上了手印。
而后按照排、队的顺序，士兵们纷纷签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有的不会写字的，也拜托同袍代笔。
秦震原本还准备在合适的时候补充一句“谁不愿意签字，谁就可能是那名隐藏在部队里的细作”来助推一把，但所有的士兵都非常配合地按完了手印，没有一个人表示不愿意。
他仔细地将两卷联名书审查了一遍，递给了楚军：“楚旅长，一份给朝廷，一份你留底，希望能有些作用。”
楚军小心翼翼地将两卷羊皮纸收了起来，脸上的皮肤微微地跳动着：“若能逃过此劫……我楚军便欠秦兄弟一条命了！”
“楚旅长言重了，我又没做什么。”秦震微微摆手，又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返回长安大营吧。”
“好！”楚军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老哥记在心里了，绝不会忘！”
－
从虎口脱身之后，楚军再不敢大意，一面派快马通知了右扶风太守派兵支援，一面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四天之后，两百余人总算平安抵达了洛阳城北大营。
楚军还来不及将朝廷重犯残缺的尸体和几十个鲜卑人的脑袋交给朝廷，自己的军营中便迎来了一名贵客。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房子里说了什么，只有士兵看到楚军出营送客时，一直紧绷的面容似乎轻松了许多。
－
长安城。
“都察院以疏于防范、任由数百名鲜卑骑兵入侵三辅为名，解除了他虎卫校尉的职务，现在已经下狱问罪了！”厅中一名壮年男子高声道，“这个阴老鬼，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我们家扳倒？”
“叔父，隔墙有耳，还要小心。”年轻人连忙提醒他。
“他想要除掉我们，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你何至于如此？”年长者微微皱眉，“我只是在想……鲜卑人到底是些废物，六百余骑兵竟然被不到三百名步兵击退啊……”
“从那个旅长上报的情况上看，人是一个叫马亢的新兵一箭射死的。”
“马亢？”年长者伸手捋着长须，“是不是皇族？”
年轻人摇头：“没有太多的资料，不过能确定的是，此人是北地出身，父母早亡，应该和皇室没有什么关系。”
“这样啊……”年长者点了点头。
“大哥，”壮年男子仍然有些犹豫，“阴老鬼想对付我们，这并不奇怪，只是贾老头这次也丝毫不讲情面，看来他也有些想法啦。”
“这也没什么，”年长者松开了胡须，呵呵而笑，“老贾已经快要入土，小贾却是个废物，至于阴家的小鬼，更是不足为惧，而你我兄弟要比他们年轻的多，吕氏更有将才虎子，何愁不能将他们压倒？”
“大哥说的是。”做弟弟的抚掌而笑。
立在一旁的年轻人微微低了低头，绷得笔直的嘴角却无声地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