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潍军分区文工团开展“货比货”的演出竞赛后,大家心里都有一种难以诉说的感受,似惴惴不安,像愀然不乐,不,还不完全是这样……这是一种压力与动力相糅合、相交叉的感觉,随时随地都会磨擦出火花,引爆出巨大能量。
在那段时间里,大家的集体荣誉感都格外强烈,谁都想演好自己的戏,跳好自己的舞,就像那满海朝霞的黎明时刻,红日冉冉升起,光照云海,五彩锦绣,最美的风景都汇聚自身了……当然,想归想,盼归盼,越是大家想看到这一美好愿景时,文工团领导越是提醒大家要保持冷静头脑,不负重托,一步一个脚印地演好每一场戏。
为了更好地贯彻落实“胜不骄、败不馁”的初衷,军分区政治处和文工团联合成立了评议组,专门负责评论节目和走访观众。哪个节目演得好,哪个演员演得棒,行家和老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自有一番公论。
越是这样,妈妈心里越是嗵嗵打鼓,敏感的神经常常在她的心绪里徘徊,在她的自尊中逗留,生怕人家说小兰演得不好……所以,妈妈经常利用向村民借还服装的机会,向村干部了解演出情况,缓解她那颗忧心忡忡而又蓬勃向上的心。
一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军分区文工团到乡下演出《三世仇》,演员们穿的服装要向当地村民借。妈妈找到村干部借服装时,村干部瞧着妈妈,神情纳闷地说:“你不是前两天刚来借过吗?”
“没有啊?”妈妈一头雾水,迷惑不解道。
村干部有些奇怪了:“我见一个借衣服的小姑娘跟你长得差不多。”
妈妈这才明白过来。前几天,昌潍文工团刚在这个村子演出过,那个借衣服的小姑娘一定是妹妹晓岚。她俩个头长相都差不多,一看就知道是亲姐妹。妈妈说:“那人是我妹妹。”
“哦——,是这样。”村干部笑了。
“大叔,他们演的戏您看了吗?”妈妈当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马上询问道。
“当然要看。上面有要求,村干部要带头看这样的戏,还要组织村民看。”村干部说得很认真,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
“他们演的戏好吗?”妈妈的眼睛闪动着光亮,继续追问着。
“不错不错,演得挺不错的。”村干部频频点头,予以肯定。
“小兰演得怎样?”妈妈很想知道这些。
“你说得是那个小姑娘吧……不错不错,演得挺好的,很多人都流眼泪了。”
“能说说好在哪里吗?”妈妈总觉得没听够似的。
“嗯?……”村干部扭头望着妈妈,微笑着,像是觉得妈妈问得太多太细了。
妈妈赶紧解释说:“我也演小兰,很想知道我妹妹演得好在哪里?”
“噢——,”村干部理解了、领悟了,想了想说,“演得很可怜、很真实……她把讨来的饭还留给妈妈吃,谁知妈妈却把她卖了……唉——,是个苦命的孩子呀!”村干部摇头叹气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感伤。
妈妈从不放过任何一次学习机会,哪怕是点点滴滴的述说,还是只言片语的表达,她都会牢牢记在心里,去斟酌、去品味、去感受她所扮演的小兰,不断地完善自己、充实自己,把小兰的角色演得更具有人性化的真实感。
每当妈妈演完《三世仇》后,心里总会怦怦悬起:一方面是她演小兰的自我感觉、自我评价,能演到何种程度,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值得不值得她称心如意、自我欣赏;另一方面是她很想听听别人会怎样说,这方面的评议很重要,是跳出自我的圈子,用另一种眼光看她演的小兰,这种评论更具有影响力和说服力。
她借着向村干部还衣服的机会,又问这位村干部:“大叔,我演的小兰怎么样?”
“不错不错,挺好的。”村干部笑着说。
“有我妹妹演得好吗?”妈妈想比较一下,也好心中有数,要学也有方向。
“差不多、差不多,都演得挺感人的!”村干部正儿八经说道,不像那种敷衍应付、表里不一。
妈妈听后当然高兴喽,心里甜蜜蜜、乐滋滋的。她过去没有演过吕剧和话剧,却能与妹妹并驾齐驱、不分上下,是多么不容易啊!
当然,像妈妈这样有理想、有境界、有追求的演员不止她一个,在当时的军分区文工团里,到处可见力争上游、生机勃勃的好演员。他们为打翻身仗而战,为雪洗前耻而勇,千锤百炼地塑造着自己,千回万转地磨练着自己。
有一回,文工团演出《三世仇》时,有个老太太坐在戏台旁边。她颧骨突出,面容清瘦,身着褴褛服装,一双布满火焰的眼睛紧紧盯着舞台。当狗腿子张九人模狗样地出场时,她扑上去抓住就打。
霎那间,十万火急!这位演员进退两难、赶忙解释说:“大娘,别打了,我这个张九是演的,是假的。”
老太太火头正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先出出气再说!”
由此可见,这位演张九的演员演得太真、太像、太出彩了!谢幕后,他满怀委屈,哭丧着脸找到文工团团长叫苦说:“团长,我不演张九了,你另换人吧。”
“不行!”团长从内心中如甜似蜜,表面却十分严厉,当即表态说,“老乡打你,一是说明你演得像演得真、演得像;二是说明这一带的老乡苦大仇深多,恨这些欺压百姓的狗腿子。继续演!”
其实,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大家都在暗地里羡慕他,这么一打一闹,喜从天降,打出了名气,闹出了名堂,上上下下都夸他演张九演得好,一副活灵活现、出神入化的模样儿。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正当昌潍军分区文工团红红火火、励精图治地与昌潍文工团较劲演出的时候,昌潍军分区文工团发生了一起惨痛事故,想起来就让人担惊受怕。
那天,文工团到寿光县演出《三世仇》。县领导非常重视这次演出,指定在县政府大门旁边的空地上搭了个戏台子,通知群众届时来此看戏,他们还要带头看。
为了鼓励大家搞好这次巡回演出,文工团还在青年演员中开展了“火线”入团活动。鲜红的团旗壮艳美丽,紧握的拳头牢牢举起,我志愿加入中国**青年团,坚决拥护中国**的领导……也就在这天,负责音响效果的崔世芬刚刚被批准入团,他特别高兴和激动,哼着曲子把*筒里的*捣得结结实实、硬硬邦邦的。
当戏演到地主老财们闻听到枪炮声,纷纷搬东西仓皇逃跑时,崔世芬*没响,正觉得纳闷,去点第二次时,轰的一声*筒爆炸了。瞬息间,火光闪耀、浓烟升起,崔世芬“扑通”一下子跪在那里,半边脸被炸开了,血像喷壶似的流淌出来,染红了他的脖子和衣襟。
站在*筒旁边的程云峰,在戏中扮演一个老头,腰上绑着一条宽布带,中间系了个大疙瘩,飞起来的铁皮把大疙瘩炸开了。他感到腹部一阵剧痛,都麻木得没有触觉了,双手抱着肚子,躺在地上来回打滚道:“肠子出来了!肠子出来了!……”
见此目不忍睹的惨状,妈妈和几个女同志都惊呆了。她们怔愣一下后,急得大声喊叫起来:“唉呀,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哭腔中裹着惊吓的颤音,害怕里带着慌乱的恐惧,当时的气氛就像巨雷在头顶炸响,嘎啦啦地震动着大地,场面非常吓人。文工团的指导员打过仗,有这方面的经验,他立刻喊道:“蹲下!快蹲下!”说完,他一把抓起演出用的假头发,捂在崔世芬的脸上。接着,他随即对报幕员说:“谢幕,赶快报谢幕!”
报幕员知道戏比天大,没有特殊情况不得中止演出。她满脸焦急,赶忙走上前台,实事求是地报告说:“演出到此中断,后面出事故了。”
文工团里有不少寿光县入伍的子弟兵,不少家在附近的亲人们在下面看戏,听说后面发生了事故,他们都非常着急,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打听情况。顿时间,寻人的喊叫声,应许的答应声,拦阻的劝导声连成了一片,场面闹哄哄、乱糟糟的。
“老乡们,不要挤,不要拥,都向后退一退,我们这里要救治伤员,希望大家让开一条路,不要影响到我们这里的工作。”
“老乡们,没事的可以回家了,不要拥堵在这里,没啥好看的,都回家了老乡们,谢谢你们的合作,谢谢啊!……”
文工团的领导们,声音时高时低地劝说着,希望围堵在四周的老乡们尽快离去,为他们救治伤员和恢复秩序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
正好,县政府附近有一家卫生所,丝丝地燃着煤油灯,有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值班。医生有小四十岁,眼眶凹陷,有些疲惫的脸上挂着沉稳,裹着坚韧,一看便知是个勤恳耐劳、经历过世面的人。
他们闻讯后,赶紧拿着担架跑过来,把崔世芬和程云峰送到卫生所里救治。经检查,程云峰没事,是那个布腰带系成的疙瘩正巧挡住了*筒炸开的铁皮,救了他的命,实乃万幸也!只是崔世芬的伤口流血不止,有些麻烦。
那天晚上,炊事班的同志做了面疙瘩汤的夜宵,文工团的同志没有一人去吃的,场面异常孤寂和冷清。想起崔世芬的容颜,想起他的伤势,大家都很担心,如同秋风萧瑟、严霜覆地,一阵阵的寒凉笼罩在大家心中。
妈妈重感情,稍稍触动她的情感就会泪流满面,这回更是如此了。崔世芬和她一个班。平时,崔世芬工作踏实,钻研精神强,大家都对他印象挺好的……越是印象深刻,妈妈越是摆脱不了那种苦楚、那种伤心,泪水盈盈而出,抹了一层又一层。
第二天,文工团领导告诉大家,崔世芬已经止住血,没有生命危险了,大家这才放下心来。只是那种与昌潍文工团对弈演出的雄心壮志,也随着这件事情,不得不蒙上一层忧伤的阴影和格调……
后来,崔世芬伤愈后返回部队,成了昌潍军分区文工团中从事军旅文艺工作时间最长的同志。1965年2月,由崔世芬担任队长的伞兵一二八团战士业余演出队,代表空军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北京举行的战士文艺汇报演出,还受到**、周总理等中央首长的亲切接见。后来,他还担任过武汉军区空军文工团团长。离休后,他在七朝古都开封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