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伏在一艘空驳船的舱底,头靠着船帮,警惕地倾听着每一丝可疑的声响。
船夫躲在舵轮后,再次细细数了数手中的三百瑞士法郎。这一次赚的比平时一个月挣的还多。他身后的一个女人正踮着脚尖,美滋滋地偷看他清点手中的钞票。
驳船顺着运河缓缓而下。那架水獭式双翼飞机的残骸从亚当的视野中渐渐消失了。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女人返身哧溜一下,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眨眼间消失在舱盖下。驳船在黑暗中缓缓行驶。亚当侧耳细听,生怕有其他可疑的声音,然而传来的只有溅起的水花轻柔地拍打着船身的声响。天上的云在飘,云缝里一轮满月探出头来,再次把运河两岸镀上了一层银光。亚当望着岸边纤夫走的路,知道船行得很慢。他若步行,也许更快。但是,尽管他已被船夫敲得分文不剩,可是一想到由此便能逃脱虎口,他还是不胜欣慰。他往下趴了趴,蜷曲在船头,然后又伸手摸摸画像。自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以后,他不知暗中摸过多少遍。他蜷着身子。半个小时一动不动,尽管他怀疑驳船恐怕连五英里也没走出。
四野万籁俱寂,但他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河面比他刚上船那阵宽阔多了。
船夫仍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亚当。他站在舵旁,双手紧握舵轮,他那张油腻腻的脸比他身上的粗布工作服干净不了多少——那件衣服仿佛从来没有脱下来洗过。偶尔,他从舵轮上松下一只手,拿掉嘴上叼着的那支已经不冒烟的烟斗,咳嗽两声,吐口痰,再把烟斗叼到嘴上。
船夫咧开嘴嘿嘿一笑,双手松开舵轮,在脑袋旁边比划一下,示意亚当尽管放心睡觉。亚当摇摇头,低头看了看手表。午夜刚过,他要赶在第一丝晨曦出现之前离开驳船。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肩上的伤虽然好了一些,但仍然钻心般地疼痛。他走到船中央,在舵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LaSeine(法语:是塞纳河吗——译者注)?”他指着河水问。
船夫摇摇头,嘟哝了一句:“C*deBourgogne(法语:布尔戈尼运河——译者注)。”
亚当又指着驳船行进的方向问:“Quelleville(法语:前面是城市吗——译者注)?”
船夫拿掉嘴巴上的烟斗,回答说:“Ville?Cen'estpasuneville,c'estSombernon(法语:不是城市,是桑巴农小镇——译者注)。”说完,他又将烟斗叼到嘴上。
亚当回到船首,想舒服地休息一会儿。他靠着船帮,枕着一堆破绳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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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更熟悉司各特,”莫里斯爵士说,“然而连你也说不上来他现在藏在何处,有何行动,是吧?”
“是的,先生,”劳伦斯承认,“我们唯一拿得准的是:他将在下星期一下午进行体检,但我认为他难以如约前往。”
莫里斯爵士没有理睬劳伦斯,自顾自地说,“尽管我们这次没有召开四人指挥小组会议,然而还是有人盯上了司各特。那幅画像中必有奥妙,但尚未引起我们的重视。”
“如果司各特仍然活着,”劳伦斯说,“他定然会认定责任在我们。”
“不在我们,在谁?”莫里斯爵士反问,“因为有人急于了解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他们定然采取了冒险措施。当然喽,除非那个人就是你。”办公室常务秘书从桌边站起身,回头向窗外的骑兵卫队阅兵场望去。
“即使是我,”劳伦斯反驳道,他的目光落在莫里斯案头放着的一幅女皇肖像上,“也无法解释为何美国人同时也到了那里。”
“哈,这个非常简单。布什曾直接给他们汇报过。他刚参加指挥小组时,我便断定他必然会这样做。难以预料的是,不知道美国人背着我们还干了些什么。”
“这么说,是您告诉布什的?”
“不,谁亲自去冒那种风险,就别想再坐在这张办公桌后面了。我曾将此事向首相作过汇报。政治家只要觉得有利可图,就会把你提供的情报透露出去,他们历来如此。公平地讲,正因为我知道首相有可能向美国总统透露,所以才向他作了汇报。否则,我根本不会告诉他。更重要的是,你是否确实认为司各特还活着?”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有充足的理由这样说。那个冲过沥青路面,登上我们飞机的人是司各特。还好,法国警方比瑞士人更乐意合作,他们通知说,飞机在距第戎市北十二英里处失事,但是在飞机坠落现场没有发现司各特和飞行员留下的任何踪迹。”
“如果法国方面的报告准确的活,”莫里斯爵士分析道,“罗曼诺夫是给溜掉了。他们肯定比我们提前行动了两个小时。”
“很有可能。”
“你是否同样认为,他们已经抓到司各特,画像已经落入他们之手?”莫里斯爵士又问。
“是的,先生,恐怕很有可能。但我不能说这已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了。设在卡瓦沙姆公园的英国广播公司监听站夜问曾捕捉到发给所有苏联驻外使馆的特殊的无线电讯号。”
“但那可能有各种原因。”莫里斯爵士不以为然,顺手摘下眼镜。
“您说得对,先生。但是,根据北约组织所提供的报告,俄国的战略部队已经处于战备状态,苏联驻欧洲各国大使都已正式要求会见所在国的外交部长,我们的也不例外。”
“这倒令人忧虑,”莫里斯说,“如果他们不指望寻求我们的支持,是不会这样做的。”
“是的,先生。然而发人深思的是,克格勃行动计划局已经预订了全欧和美国各大报纸上的广告栏目。”
“你接下去要说,他们还收买了吉?华尔特?汤普森,而且汤普森正在起草广告稿吧!”莫里斯爵士已经咆哮如雷。
“那倒不必,”劳伦斯平静地说,“事情本身就是一条轰动报界的大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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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肩膀上的伤口阵阵抽痛,亚当也许不会这么快醒来。当他蓦然一惊,睁开眼时,发现驳船突然来了个九十度急转弯,调头向东驶去。亚当看了船夫一眼,示意对面宽阔多了,请他把船驶向岸边,让自己下去。老头儿耸耸肩,佯装不明其意。驳船在河面上荡来荡去,随波逐流。
他趴在船帮上向下望,尽管天色尚早,他已能看清河床。他抛了一颗石子,看着它迅速沉到河底。河水似乎不深,好像一伸手就可触到底。他无可奈何地抬起头,看见船夫仍然凝视着远方,脸上毫无表情。
“混蛋,”亚当狠狠骂了一句,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画像,高高举过头顶。他站上船帮,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请求裁判换人的足球教练。裁判同意换人。亚当纵身向船下跳去。不料,他的脚砰地一声重重地碰到了河床。他大吃一惊,原来,水仅刚刚漫过腰际。
他手擎画像,站在水里,看着驳船从身边驶过。他蹚到离自己最近的岸边,爬上纤道,缓缓转过身来。他想定定神,辨别一下方向。他很快找到了北斗星。决定向西走。他艰难跋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前方一英里外有灯光闪烁。他的裤子透湿冰凉,他拖着灌了水的鞋子咯吱咯吱穿过一片田野,迎着第一缕晨曦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