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提高嗓门,继续解释:“你们这样惩罚山姆?布林森是不近情理的。他这一次被关押,只是因为他用从垃圾堆里拣来的一辆老掉牙的破自行车换了一辆不如本身废铁值钱的烂汽车。这倒没有什么要紧。后来,他以这辆烂汽车做抵押,借了三块美金,又用烂汽车换了一辆推也推不动的旧汽车。可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未能按时结账,因为他已用借来的三块美金买回了最早的那辆破自行车。贷款人拒绝收纳破自行车以代替原来的抵押品,而他借的三块美金已经花出去,再无法偿还现钱。这便是他此次陷入绝境的原因。如果太阳再晚半个小时落山,山姆就有可能用破自行车再换回烂汽车,从而既可付清抵押,又可净得一辆旧汽车,像银行家赚钱一样,不留任何痕迹。”
蒙面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他们面面相觑,仔细地揣摩着山姆这笔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夫继续说下去:“谁不知道山姆?布林森是个旧汽车迷,许多‘吉奇’黑人都是这样。他不能和一般的黑人长工相提并论。山姆早八辈子就在贩卖和交换陈旧不堪,七零八落的旧汽车了。上个月大陪审团扬言,如果他在交换物品时继续搞转让诈骗,他们就要提出正式的起诉。但我想不应当因此而责难他。因为,不熟悉法律规定的白人兄弟也照样会走错路。”
“你住嘴吧,麦克泰恩,”一高个子蒙面人走上前说,“你还是自己研究他的交易吧。白人姑娘遭到了践踏,黑鬼都得接受惩罚。”
他们准备把山姆押出去。
“哎呀,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可怜的老山姆?布林森呢?他和我一样都不了解你们那里的情况。怎么也不会是他干的嘛。三天前他就进监狱了。”
那人宣布:“麦克泰恩,你留这个,马上交出那个!如不执行就废话少说,留着劲去搞竞选吧。投票前才需要发表长篇演说。”
蒙面人一个个退出了过道。
“五分钟之内,谁也不准乱动,”一个人回头喊着,“不准跟踪,谁跟踪就打死谁!”
杰夫软弱无力,忧心忡忡地瘫坐在铺位上,那褐黄皮肤姑娘的直挺挺的身影立刻映入他的眼帘。他马上低下头去,呆呆地望着肮脏的水泥地板。
科拉悄悄地挪到牢笼门口。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她说道。
杰夫一个劲地摇头。
他有气无力地说:“这是我一生中最狼狈的一天。”
伯特和吉姆也走到铁栏跟前,望着垂头丧气的杰夫。
“伯特,快找钥匙打开门!”他不好意思地命令道,又抬起眼睛说,“别像傻瓜似的,光站在那儿瞅我!”
“遵命,杰夫司法官,”伯特赶忙上前答应。
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锁。门被叽叽哇哇地推开,几只生锈的合页叫个不停。
姑娘坐了起来。
她鼓足勇气问道:“您真是司法官吗?不错,不错,我早就觉得您像司法官麦克泰恩,可我想象不出司法官怎么也会被锁进监狱。”
杰夫瞪了她一眼。
“我的上帝!”她叫了一声,又躲到墙角里。
杰夫站起来,系好鞋带,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蹭了蹭鞋底,慢慢向门口走去。他走一步,停一步,伯特和吉姆跟在他的两侧。看上去,他就像刚从炼丹炉里钻出来一般。
他问道:“伯特,是谁把这个黑姑娘关进来的?”
伯特没有马上回答。他眼睛瞅着地板,不敢抬起。
杰夫又看看吉姆?库奇。吉姆面不改色,一本正经。
“她在这儿多久啦?”
“报告司法官,我估计有两天了。”吉姆回答着把脑袋扭到一边去。
“谁关押她的?”
伯特和吉姆都缩缩脖子,好似挨了当头一棒。
“哪个先告诉我?你们是副官,拿着县里的高薪,必须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难道不懂吗?”
吉姆盯着杰夫的脸,点了点头。
“报告司法官,是我关押的。”他说,“是我。”
杰夫下令:“赶快放掉她,一刻不能耽误。”
伯特和吉姆走进牢笼,用手势让姑娘站起来速速离去。姑娘像兔子一般蹿出了后门。
“副官哪,我警告过你们,必须停止这种把戏。”杰夫瞪大眼睛对他们说,说完便艰难地朝着通向前面办公室的栅门走去。“再在监狱里发现一个黑姑娘,我就把你们统统辞退。”
才走了两三步,一个巴掌突然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脸上。一时间他竟把科拉忘到了脑后。他正要招架,另半边脸又挨了两记耳光,顿时疼得他火烧火燎的。他本能地举起双臂护住脑袋。
伯特和吉姆缩进了墙角。
“杰斐逊?麦克泰恩,我还有话问你哪!”科拉冷冰冰地说着,又举起一只手要扇,杰夫抱头躲到一边。“真没想到,你在自己家里就这样欺辱人!以后在安德鲁琼斯的大街上我还抬得起头吗?”
杰夫抱着脑袋还偷看科拉。她确实发火啦。
“亲爱的,”杰夫哀求道,“我醒了以后才发现她在牢笼里。再说,你也知道,那次以后我就没有动过黑入姑娘。相信我吧,亲爱的。”
“光天化日之下,我看得一清二楚,还说什么相信不相信的!”
伯特和吉姆点着脚尖悄悄地穿过栅门到办公室去了。他们轻轻地关上门。
“你为什么骗我?制造个假象,说是要到洛兹河去钓鱼,却拉着一个黑姑娘溜到了这里!你给我老实交待!”
“本?艾伦法官……”
“别想把罪责推到那个老头子身上。”科拉不屑一顾地说。
“亲爱的,是他不让我钓鱼的,因为他对纳西萨?卡尔霍恩夫人的请愿书十分担忧,令我前去捉拿那个黑孩子,要不然……”
“杰斐逊?麦克泰恩,这我理解,你一辈子也不会在请愿书上签名的,因为你舍不得黑姑娘离开这个国家。”
“亲爱的,你冤枉我了!我马上可以签名给你看!”杰夫以期待的目光看着科拉,又向前靠了几步说:“亲爱的,我不敢执行本?艾伦法官的指示,害怕在花枝村露面,害怕担当政治风险。我要尽力使这次私刑不沾政治的边。所以,我自己把自己关进这里,还准备好了一个借口……”
他停了停,想衡量一下这番话的效果。科拉反瞪一眼。
“亲爱的,我一边把自己关进来,一边为本?艾伦法官和公众准备好了台词:几个身份不明的蒙面人为了阻止我干预他们追捕黑鬼的行动,把我拽出了汽车,锁进了监狱。心肝儿,我原来就是这样计划的。”
他停下来喘气。
“说下去!”科拉后退几步道。
“说完啦,亲爱的。可是我落了空,刚才的几个人把计划全部打乱。”
“你的荒诞故事只讲了一半,还留着一半。最好乘我还没有离开这个家把全部实情讲出来,不然我就不等了。”
“亲爱的,我是摸黑爬进来的,”杰夫拼命喘气,想尽快把话讲完,“我爬进这个牢笼把自己反锁起来,可并不知道里面有人呀!要不是刚才被惊醒,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哪。”他收住话音,四下寻找伯特和吉姆,“亲爱的,你不是听到了吗,两个副手已经承认姑娘是他们关的。他们瞒过了我。不知道警告过他们多少次了,不准再干这种事。这回一定不能轻饶。”
科拉没有吭声,扭头走向栅门。她打开门,穿过门厅,板着脸走上楼梯。
杰夫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后面,乖乖地晃着脑袋也向栅门走去。他的样子活像一只被人强迫着抬出铁笼的大毛猿。他一边追着老婆的屁股爬上楼梯,一边暗暗嘀咕:这一回,不知要费多少口舌才能让她相信自己如同初生的小海豹一样纯正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