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从握着刀的手心流出，飞鸟那一向嬉皮笑脸的面容，居然显得意外庄严肃穆，“就算被甲贺的家伙嘲笑，被伊贺的同伴否定，我也不会背叛我自己选择的主君！”
藤林飞鸟，他是伊贺忍者当中的异类。比起只看重钱的绝大多数伊贺忍者，他反而像个武士一样，想要找到侍奉终身的主君。
“……哼，有胆量。在余面前，竟敢如此狂妄，那就让余看看，汝这忠诚究竟有多少分量。”信长眯细双眼，却没有收刀，而是用更加阴冷的目光注视着飞鸟，将刀又往前送了些，鲜血顺着刀身淌下的更多了。
“既然如此忠于主君，那么就从实招来，这名忍者究竟是不是伊贺忍者？”
保护家族，那是伊贺的信念。
保护主君，那是甲贺的信念。
飞鸟尽管与拜金主义严重的伊贺格格不入，却也厌恶甲贺故作清高的虚伪。
可是……他还是个伊贺忍者。无论如何，他都想要保护家族，也想要效忠主君。
听到信长的问话，飞鸟却没有搭理信长，而是回身看向神色不明的开耶。见到开耶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才有些不甘愿地开口。
“的确是伊贺忍者没错，但并非藤林家之人。至于她到底是哪家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伊贺的人那么多，我哪能挨个都记住。”
坦诚回答的飞鸟，这句话倒一点不假。
他离开伊贺之前，就没怎么再去过训练场了，因此新一批的小忍者，他几乎没怎么见过——就眼前这个已经死透了的年幼女忍，还是因为椿给过她一次团子，作为在诸多小忍者当中拔得头筹的奖赏，而有过一面之缘。
沉默着看信长和飞鸟对峙这半天，开耶终于开口了。
“这是在信长大人地盘上发生的事，就算要为玩忽职守赔上性命谢罪，也该是甲贺忍者来做。与你有和干系。”
听到开耶干巴巴但却冷静镇定的话语，飞鸟满含感激地回望了她一眼。
尽管姐姐的死时刻提醒着她，伊贺里铁定与柘榴被毒杀逃不脱关系，可是就算被评价为天真，她也想要相信飞鸟的忠心。
何况，就算听到了柘榴死前的话，飞鸟恐怕也并没有搞清楚开耶和生驹吉乃之间的关系。
“那么，信长大人，家姐的死因和仇敌，就交由您来彻查了。我会全面进行配合，如果当真与伊贺里有关，我也不会庇护与此事有干系的任何人——不论是受雇于浅井家的藤林还是泷野。”
就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开耶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信长也只好悻悻地放下了刀，不再对飞鸟进行追究。
毕竟信长本人也不傻，如果飞鸟真的知情，就不可能会干脆利落地扒掉对方的面罩，卸除对方所有武装，逼得对方陷入不得不自尽的境地，而是会千方百计制造出让对方逃走的机会。
虽说也有可能是苦肉计，但信长有的是方法，查出谋害柘榴的真凶究竟是谁。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非要和开耶撕破脸。
何况，开耶还没真的蠢到放任伊贺里毒害自己的亲姐姐。就以信长的角度来看，不提亲情只谈利益的话，柘榴活着最有利的人，反而是开耶本人。
最关键的一点，只要柘榴活着，信长就没打算让织田家和浅井家的盟约破裂。而且，看在柘榴的面子上，信长也会对开耶格外照顾。毕竟信长这人，本来就是个爱屋及乌、极其护短的人。
有很多他无法满足柘榴的愿望，只要不是与织田家利益太过相冲突的事，就算柘榴不开口要求，他也会给开耶走个后门或者行个方便。毕竟原本信长把妹妹阿市嫁进浅井家，就是为了达成两家盟约。
……要是早知道柘榴和开耶是姊妹，他其实早就和浅井家有婚盟关系了，他何苦把阿市嫁给长政，还不如留着妹妹成天逗着玩呢。
◇
信长很快就决定，要将柘榴以“生驹吉乃”的身份火葬，让她代替生驹吉乃真正的死去。
至于火葬，这是这个年代经常会使用的一种葬仪。对开耶来说，这种下葬方式，并非不可接受。因为在现代世界，其实也是用这种方式将死者进行下葬。
信长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就和始终全身紧绷、让自己保持镇定的开耶一样，两个人似乎在比拼谁更加冷静似的，一个赛一个的若无其事。
柘榴的遗体被放置在了她生前居住的和室，开耶则和五德一直守在那里，直到眼圈红肿的五德困倦不已，被照顾她的女房带回房间。
而茶筅丸，早已经哭的不省人事，被恨铁不成钢的信长，命人给提溜走了。
……从今天起，柘榴的这两个孩子，就将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
是的，孤儿。开耶就是用这个词，为茶筅丸和五德进行界定的。
因为对于信长来说，失去了柘榴之后，即便这两个孩子对他来说，还拥有着特殊含义，是他和柘榴仅存的纽带之一，但却也是可以利用的棋子之一。
没有了柘榴的束缚，信长行事恐怕会更加冷酷无情。
尽管在信长面前表现的很镇定，甚至头脑冷静地在听对方唠叨葬仪的事，可真正等看到了苫盖着一块白布，静静地躺在那里的一具尸体，颤抖着伸手揭开白布的开耶，才终于感到了现实永远不会欺骗人的天旋地转。
“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开耶没有回头，但她知道，庆松就站在她身后，眼神怜悯却沉静地望着她。
“永禄九年（1566）5月31日黎明时分。”庆松的声音很平稳，如同宁静的涓涓水流一般，清澈地回响在室内。
生驹吉乃——樱井柘榴，正巧死于这一日刚到来的那一刻。
他没有安慰她，也没有说别鼓励的话，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开耶不需要。
（宿命……果然不能轻易更改。）悄悄离开和室，庆松体贴地为开耶拉上了门。
孤身一人跪坐在静静沉眠的柘榴对面，开耶却丝毫不感到困倦。
《遥远时空中6》当中，生活在大正时代的“白龙神子”驹野千代，因为受到怨灵怨气影响逐渐衰弱，最后灵力用尽几乎衰弱而死。
白龙为了拯救生命垂危的千代，就将她送到了“黑龙神子”高塚梓所生活的异世界——现代日本的过去。
在没有怨灵的现代日本，得到治疗休养的千代，不仅在那里结婚生子生活了几十年，还亲手将自己的孙女高塚梓抚养长大，直到高塚梓受到黑龙的召唤穿越时空，前往大正时代。
就此，遥6的时间点，被勾画成一个圆满的○。
可是，同样的奇迹没有出现在柘榴身上。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失去了生机和气息，完全地、彻底地死去了而已。
指望神是没有用的，生活中的一切坎坷与困难，还是要靠自己去跨越。
开耶深吸了一口气，为了分散注意力，拿出柘榴给她的遗物，将小包裹打开——那是一张照片，被层层白布小心地包裹起来，已经泛黄的一张彩色照片。
背面写着四个人的名字，依次是：樱井柘榴、羽生雅人、羽生界人、樱井开耶。
这四个名字，至少有两个非常熟悉，而另两个，开耶听柘榴提起过，当时没有在意，这时候却心脏不由得猛跳了一下。
随意将照片翻过来，她仔细看了一下——照片上就和背面的签名一样，总共有4个人。
两个小姑娘，分别是8、9岁时候的开耶和柘榴。另两个人，则是一名16、7岁左右的少年和一个8、9岁的小男孩。
照片上的背景，是在她们家的门前。
小时候的柘榴搂着开耶，脸几乎贴上了开耶的脸，笑得格外开心。而开耶则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方向，一半脸缠着绷带，一条手臂甚至还打着石膏。
在开耶左边，有一个黑发凌乱的小男孩，正拉着她完好的那只手，还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她的脸。小男孩身后，则站着一名笑得格外清爽温和的少年。
开耶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会留这样一张照片给自己——而且在这战国时代，照片这种几百年以后的产物突兀出现，实在是给人一种诡异而又奇特的感觉。
但是，她也没心情去追究这种奇异的感觉。
……因为，照片上的四个人，除了她自己和柘榴之外，另外两个人，明明在她的记忆当中，不应该出现在现代世界。
那对大约是兄弟俩的少年与男孩，就和她初次见到藤堂兄弟时的岁数，几乎完全一致。
——就连相貌，也完全一模一样。
要说藤堂兄弟的话，藤堂庄兵卫高则、藤堂与吉高虎，都是她目前很熟悉的人物。
可是照片当中、与藤堂兄弟有着一样长相的羽生兄弟俩，她从脑海中却找不出任何与之相关的记忆。
究竟为什么会拍这张照片，照片中的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以及他们四个人是什么关系，开耶完全没印象。尽管可以根据柘榴之前所说的话，进行推测——大约他们是青梅竹马吧。
可如果真是从小就认识，是一起长大的那种关系，到了战国时代就把对方完全忘记，而且见到相貌完全一致的两个人，居然还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印象，也实在太过薄情了。
以柘榴到这里之后的年份来算，至少也有二十年了。在二十年后，柘榴还能记起那兄弟俩，并且当着开耶的面提起，恐怕也是因为他们四个曾经的确感情很好——开耶这样推测。
但就自己小时候那副人嫌狗不爱的德行，开耶可不觉得自己能和所谓的“青梅竹马”相处愉快，说不定会把对方气得直接飞上天。这点她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毕竟跟“万人迷”柘榴站在一起，什么人都会显得没存在感了，更别提挺讨人嫌的她了，只会被人刻意忽略无视而已。
但在开耶看来，也没必要去追究这两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和藤堂兄弟长相一致。
毕竟她现在已经选择要活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
现代世界的一切，除了同样身处这里的柘榴，就算是父母，她也无法，更没有资格去思念、关注，因为他们之间相隔的是遥远的时空。
尽管现在，柘榴已死，她还活着。可至少在现代世界，父母还活着，羽生兄弟应该也活着。
就在她做出这一结论时，就好像突然遭受了严重冲击一般，脑海中轰隆隆地充斥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说话，又似乎空无一人，胸口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疼痛，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被某种东西阻塞住了似的。
如果姐姐也像【哗——】一样，是因为她而死，说不定她真的会……
（咦？）
（这个被屏蔽的名字，究竟是谁？）开耶有些困惑。她的脑海中，一瞬间有什么划过，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有人因为她而死掉了吗？
话说回来，她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基本上每年都会杀死不少人，也可以说有不少人因她而死，要是对每个人都抱有悔恨愧疚感，她早把自己折磨死了，怎么可能还健康地活到今天？
大概就是因为她神经比较粗壮，没那么纤细敏感的缘故，所以才能活蹦乱跳地活到今天。
那么……难道说，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因为她而死掉了吗？
但最大的问题，果然还是在于一个B级系统为什么要屏蔽人名啊！那个人的名字是有多不纯洁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