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毒医匆忙赶来,搭上楮宁的脉,诊了好一会儿,把赵宗实拉到屋外。
话未出口,老毒医先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赵宗实心头一紧,“怎么了?”
“蛊毒已入心腹,再不能解毒,这丫头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了。”
赵宗实的头脑中轰隆一声,纵然他是多么沉稳之人,此刻也失了心神。赵宗实从袖中拿出那三季解药,交给老毒医,“这药还差一季的。”
老毒医拿过三盒药,一棵一棵地细细看过,点了点头,“没错,这药正可以解楮宁丫头的毒。”
“可我曾问过稽佘,最后一季的药,普天之下已经绝迹……”说着说着赵宗实渐觉绝望。
老毒医重重地叹息道,“真是苍天无眼啊!”
“你是否知道第四季药究竟是什么药?”
“老儿我自然知道啦!是离麝草。”
“离麝草?生在何地,为何绝迹?”
“离麝草生长在南疆,是一味毒草,四十年前南疆海上地动,海水淹了整片南疆,自此南疆气候大变,再无这离麝草的踪迹了啊。”
“那我便去南疆找来这离麝草!”赵宗实双目赤红,哪怕是星星,他也要去摘。
老毒医把三株草药交给赵宗实,“可怜我这一个个徒儿啊,可怜的楮宁丫头啊。大年三十一过,就先给楮宁喂下春季药草,这是她最后一年的寿命,耽搁不得了。”
赵宗实谨慎地把药收起来。
老毒药摇着头迈着缓慢的步子往后厨去了,“老儿我啊,去煎一副药,先把这道坎过了再说吧!”
贺鸢从屋里走出来,望着赵宗实,“义兄。你们方才说的,我听见了。”
赵宗实看向贺鸢,“别让楮宁知道。”
“是真的吗?长姐只剩下一年?”
“不会的。”赵宗实坚定地看着贺鸢,“我不会让她死的。”
贺鸢眼睛微眨,两行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啊……”
“派去寻找小鱼儿的人可有回信了?”赵宗实问贺鸢。
贺鸢摇摇头,“没有。”
“叫他们回来吧,不必找了。”
贺鸢不解地看着赵宗实。
赵宗实未作解释,只说道,“贺鸢,替我准备盘缠和行囊还有马车,照顾好楮宁,等我回来。”
说完赵宗实已转身离开,那一袭青色的背影,满是决绝,贺鸢看得心惊。
贺鸢淡淡叹了一口气,大概又到了离别的时候。
喝了老毒医的药,晚上楮宁醒来,贺鸢正守在床边,“长姐,你醒了。”
楮宁微微侧头,整个屋子里,除了贺鸢再无其他人,“小鱼儿找到了吗?”
“你别担心,义兄已经知道小鱼儿的下落,已经去找了。”
楮宁悬着的心落下半截,“你也别自责了,我细想便知,这无非是皇室在威胁宗实。阴谋之下,防不胜防,今日换做是我在小鱼儿身边,她也会丢。”
贺鸢点点头,却仍不见兴致。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楮宁温声问道。
贺鸢想到楮宁身中蛊毒之事,眼泪就难忍,仰起头,努力忍住泪水,“姐姐,我想以前了。以前你和斐珞姐刚来汴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才十岁,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我的亲姐姐,那个时候你是个刁蛮任性偏、荣宠滔天的公主,天不怕地不怕,那时候,我好羡慕你。”
“傻丫头,羡慕什么,那时候诸般无奈,倒不如现在自在。”
“斐珞姐总是很冰冷,但是她比你温柔许多,她总是一声不响地包容着我的过错和调皮,所以那时候,我更喜欢跟斐珞姐亲近。”贺鸢说着不禁又哭又笑起来。
“你这么说,也不怕我吃醋啊。”
“你吃醋啊,你一直都在吃醋,从前我特爱惹你吃醋呢。”
“你这死丫头,真不怪我总是打你。”
“后来,斐珞姐就那么走了……你说她为什么偏要去做什么教主,什么皇后啊?”
“她有她的宿命。”
“你们要是都一直待在贺庄,待在我身边多好啊。”贺鸢说着眼泪涌了出来,砸在床褥上,晕成拳头大的水渍,“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有那么多要争的东西,争到最后丢了性命,丢了和爱人相守的机会,丢了毕生的幸福,为什么要这样啊!”贺鸢乞求般地问着,如果无人去争,稽佘怎么会死,楮宁怎么会中毒。
楮宁也落下了眼泪,伸手去为贺鸢拭去泪水,“鸢儿,有些东西不是我们不争便能逃得掉的。生于皇族,就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啊。”
贺鸢胡乱地抹去眼泪,自嘲地笑笑,“也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不明白呢。八年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你和斐珞姐都有了儿女。我却还是像孩子般。我一直想要变得强大,我以为我变得强大了,就能保护你们了,唉……我还是好好守着这贺庄,只等着平生里,你们还能想起这里,回到这里。”
楮宁起身拥抱着贺鸢,“你今日是怎么了?”
贺鸢推开楮宁,“长姐,等会儿义兄把小鱼儿带回来,你们就走吧,车马行李盘缠,我都收拾好了。”
楮宁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猝不及防,“是宗实的意思?”
贺鸢点点头,一边低泣着,一边说着,“嗯,虽然我舍不得,可是我知道,这对于你们来说,是最好的了,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鸢儿,姐姐也不舍得你。你知道吗?我平生尽是荒唐事,甚至后悔来到这世上,可只有一件事我不曾后悔,反而庆幸不已,那就是八年前在辰州救了你,你要好好的,你是贺家的骄傲,是我的骄傲。”
贺鸢扑到楮宁身上,紧紧拥着楮宁,“姐。”她多怕,这一别成了永别,再见时,已是阴阳相隔。
皇宫里,垂拱殿中。
宋帝坐在御座上,倚着扶手,佝偻着腰,怒视着赵宗实,“不爱江山爱美人!你可知,你姓赵!你是皇家人!你没有这样的资格!”
赵宗实挺直着身躯,毫无敬畏之色看着老皇帝,“皇上,楮宁之于微臣,更甚于贺齐夫人之于皇上。皇上也曾冲冠一怒为红颜,皇上应该明白此刻微臣的心情。”
宋帝怒拍扶手,“放肆!”
“微臣今日恐怕只能放肆了。皇上,微臣的女儿,想必在皇上这里。皇上是想敲震微臣,还是想威胁微臣,或者逼微臣造反?”赵宗实负手而立,手中抚着折扇,仿佛眼前已经不是他的君,他的皇上,而是他众多算计中的一枚棋子。
“你胆敢!汝南郡王尸骨未寒,你竟就、竟如此、无法无天了!”宋帝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怒斥道。
“皇上,微臣的女儿在哪?”即便是抬出先父,赵宗实依旧不为所动,摩挲着扇子,淡淡地问道。
宋帝抚着胸口,痛心疾首道,“宗实,你太让朕失望了!”
“所以,微臣对于皇上,对于大宋的江山已经无用,还请皇上下旨将微臣贬黜了吧。微臣不再为大宋筹谋社稷,可大宋仍是微臣母国,微臣亦不会为他国所用。可若皇上逼微臣太甚……皇上应该明白微臣若想颠覆了这大宋的江山,轻而易举!”赵宗实面无表情,言语坚决丝毫不留退路。
“你真是疯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能出口。”皇上深深吸下一口气,冷静了一会儿,他知道,赵宗实所言非虚,老皇帝无力地摆摆手,“罢了,罢了!”
“来人。”皇上哑着声音吩咐道。
皇上亲随的太监从侧殿走出来,手中牵着小鱼儿。
小鱼儿看到赵宗实,小步跑着冲到赵宗实身边,“爹爹。”
赵宗实俯身将小鱼儿抱起,对皇上说道,“多谢陛下成全。”
宋帝无力地摆摆手,“退下吧。”
赵宗实一手抱着小鱼儿,一手将折扇收起。转身走了出去。
老皇帝抚着胸口猛咳了几声,老太监小步跑着上前去,“皇上,您没事吧。这贤王真是疯了。”
宋帝摇摇头,“唉……赵家的子孙大多痴情郎,宗实如此,朕也不例外啊。”
“皇上,龙体要紧。”
宋帝抬手示意自己无事,“他想过几日妻儿伴身的日子,便让他去吧。”
“是啊,探子不是说了,那女子只余一年的寿命,就让贤王过了这一年吧。”
“唉……扶朕去歇息吧。”
宋帝由老太监搀扶着,走进了内室。千古仁君,垂垂老矣,只一太监伴在身侧,高处不胜寒啊。
赵宗实把小鱼儿平安带了回来,按照计划,赵宗实和楮宁连夜出京。
贺宅的门口,一驾马车,三两人影,贺鸢拉着楮宁的手,“长姐,正是冬日里,又快过年了,路上的日子怕是难熬,被褥大氅和香团子我都备了许多,千万别冻着。治风寒的草药也备了许多。”
贺鸢又把一袋银子和一枚铜牌放在楮宁手上,“银子我装了百两现银,等你们安定下来,再拿着这块铜牌,随便找贺庄的票号,想支取多少便支取多少,千万别省着。”
“知道了。”楮宁拍拍贺鸢的手,“从前是我护着你,如今倒是要让你为我操心了。”
“哦对了,我备了好多点心在这里。”贺鸢又把重重一匣子放到马车上,“你们大人吃干粮,可别坑着我的外甥女,到了酒楼客栈,多打包些吃的,路上带着,别让小鱼儿跟你们吃干粮,可难吃了。”
楮宁低声笑笑,想起那时带着贺鸢东奔西跑的,让贺鸢跟着啃干粮喝菜汤,想来这丫头是积怨已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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