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宁想了许久,左右没有目的地,不如就去扬州,赵宗实应当不会是信口雌黄之人,也许真的可以在扬州发现些什么线索,甚至找到自己的父族亲人。
楮宁一个人的路程,走走停停,看遍风景,从秋天走到冬天,南方的冬天短,很快又走到了春天,一人一马才进了扬州的城门。
扬州城里的烟花三月,美不胜收,十步一石桥,五步花不同,街头随处可见触景作词的文人墨客,也有树下对弈的耄耋老人。坊市上也是热闹,卖东西的人多,买东西的人也多。
楮宁早就听段思廉说过,扬州的妓坊是最多、最有名的。想来这妓坊多了,女人就多,女人多了就要更多的胭脂水粉和绸缎布料,所以这扬州城的胭脂和绸缎也是出了名的好。
楮宁牵着马,在人群中艰难地挤着,也好奇地去东张西望,家家门前都大排长龙,楮宁懒得去排,只远处看看便作罢了。只一家铺子门前冷清得很,楮宁系好了马,便走进去看看。
原来是卖字画的。楮宁端量了许久,这些字画参差不齐,一些笔触尖锐,看上去很不讨喜,却另有一些潇洒恣意,颇有风骨。可看落款处,却又都是同一方印。再细看落款的时间,楮宁心中大致有些猜想,前些年的笔墨大多尖锐,越往后这些日子的作品越发有些潇洒出尘的神采。
楮宁好奇求问道,“店家,这些字画是同一人所作?”
“都在在下所作。”
楮宁闻声转头,看到店家的一瞬间,着实吃了一惊,“昌王?”
这间铺子的主人正是赵宗晟。
赵宗晟微微一笑,“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昌王,鄙人无姓,叫我宗晟便好。”
“宗晟。”楮宁微微一笑,从前赵宗晟的身上满是阴鸷之气,楮宁再见他,方知这世间当真又脱胎换骨一说,眼前的赵宗晟平和温雅、潇洒淡泊,正是人如其字。
“千珏公主,怎会出现在扬州?”
“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千珏公主,唤我楮宁便好。”
想来其中变故颇多,但见楮宁神色如常并无落寞,赵宗晟也并未追问,抬手将楮宁请进内室雅间。
“楮宁风尘仆仆来到扬州,在下理应尽东道主之谊。况且故人相逢乃是天赐的缘分,自然要叙旧一番。”赵宗晟准备了许多酒菜。
楮宁欣然受之。从前的她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这般与赵宗晟面对面,心平气和地把酒言欢。
“宗晟来扬州后,可曾与汴梁再有联系?”楮宁问道。
“过往累赘,不曾联系。”
“那也不曾再见赵宗实?”楮宁又问道,她在试探,赵宗晟如此巧合的出现,会不会与赵宗实有关,她绝对不想再跟赵宗实有交集。
“不曾。倒是楮宁和十三弟本是一对佳人,如今是什么情形?”
“我与他已是过往,过往累赘,不再提了。”
赵宗晟放下筷子,不禁多叹上一句,“从前,十三弟对你,我是看在眼里,那番情深怕是我此生难有机会也历上一番。”
楮宁淡淡一笑,只打趣道,“看来宗晟是在思慕一佳人了。人生漫长,缘分可期。”
赵宗晟笑摇着头,“倒是让楮宁见笑了。”
一餐用完,两人又闲聊了许多,赵宗晟向楮宁介绍了一番扬州本地的名伶盛景和特色风俗。
说到风俗,楮宁想起一事,便问道,“方才我一路走来,问了许多家客栈都没有空房,不知是扬州此地平日里外来人就很多,还是最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扬州程家小姐,近日里要抛绣球招亲。”
“抛绣球招亲?一个抛绣球招亲,就能引得这么多人来此?”楮宁不禁诧异。
“楮宁怕是不知,这程家老爷是前朝阁老,在当朝也是权势不小,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此次招亲,不论出身年纪,只凭运气,这对于许多百姓,可是个平步青云的机会,谁不想来试上一试。”
“如此也对。”楮宁点点头,看来这客栈是难找了。
赵宗晟似乎看出楮宁的难处,便主动提议,“我来到扬州时,为图清净,购置宅子时便把隔壁相连的宅院也买了下来,若楮宁不嫌弃,就住到在下隔壁也可。”
楮宁本不愿麻烦他人,可方才一路走街串巷,客栈不分好坏,家家爆满,似乎也只能承了赵宗晟这个人情了,“若宗晟不嫌麻烦,那便有劳了。”
赵宗晟的住处在扬州城里也算得上的数一数二的了,宅邸很大,却没有家仆,只赵宗晟一人住。赵宗晟引着楮宁住到了隔壁宅子,没有多嘱咐,只说让楮宁自便,便又回铺子里去了。
楮宁把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住在这里倒是也省了银两,自己已经是个流浪之人,银两的问题上,还是仔细些好。
次日里,楮宁便去街头闲逛,顺便熟悉熟悉周围情况,走累了便寻了一处卖馄饨的小摊子,点了一碗馄饨,一边吃着,旁边桌上议论的声音飘进楮宁耳中,楮宁本未留意,可这些人言语间某些关键词语是用契丹语说出的。发现身边坐着故国之人,楮宁不得不多留心听了几句。
“教主有命,此番务必要得手。”
“程阁老当真打算推举女婿入朝?”
“教主既然说是,那便是。你我只需听命便是。”
“没错,以一个不被怀疑的身份进入宋国朝堂,这是最佳的机会了。”
“正是,谁若成功,他朝朝堂之上,教主自有办法助力。”
“好!我们相信新教主,希望他真的能带我们复国。”
“好了,附耳过来,明日……”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楮宁听着便猜想,这教主说的该不会是真谛教教主稽佘吧。
后面的话声音很小,楮宁凝神亦难以听得清楚。
待到这些人走了,楮宁问道店家,“店家,你可知真谛教?”
那店家听闻真谛教,立刻笑堆满脸,“姑娘是外地人吧?”
楮宁点了点头。
那店家立刻坐到了楮宁对面,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真谛教扬州城谁人不知啊,那可是个善派啊!前年江宁府大水,蔓延到我们扬州,朝廷只知赈灾江宁府,却不知扬州城已是饿殍遍野啊!幸亏得这真谛教,设粥棚药棚,整整养活了扬州城的人半年啊!听闻真谛教因此还受了困顿,教主还很为难,唉!可恨当时无力回报恩主啊,也不知后来这真谛教怎么样了。”
想不到真谛教在扬州竟是善名远扬的名门正派。
“谢谢店家同我讲了这么多,看了这真谛教还真是大善之派。”楮宁向店家道谢,递上了银两便离开了。
反正闲着无事,楮宁打定主意要管上这桩闲事了,不管怎么样,拿一个女子的一生幸福去成全一个教派的阴谋,就是不应该的。
次日,便是阁老千金招亲的日子。程家包下了城中最大的酒楼,楼高三层,楼里可容纳千人,一大早楼里早已挤满了参加招亲的人,楼外头也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楮宁一身锦袍束发,手上拿一把折扇,俨然一翩翩公子,混迹在楼里的人群中,听着身边人攀谈。
“听闻这阁老家女儿性情暴虐,没想到竟这么多人来抢着要。”一男子窄袖灰袍,肤色白皙,看上去文质彬彬,没想到出言竟这般不中听。
旁边人自有听着不顺耳的,“兄台既然也来参加招亲,讽他人可不就是在讽自己?”
“就是,说句实话,谁都没见过这千金小姐,众人如此趋之若鹜自然都是为了她身后的家世,虽非君子所为,但亦是情理之中,凡人心大多相同,何必相互挖苦。”
楮宁闻听此人倒是谈吐不俗,回头多看了一眼,等会儿就让这人捡个便宜好了。
人群忽然哗然,声音拔高了几个音阶,楮宁跟着众人仰头看向二楼,是正主,阁老大人携着女儿露面了。
阁老大人白发苍苍、步态伛偻,年近百岁,身边搀扶着他的是他七十岁得来的小女儿,也是今天招亲的主角程莺。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老一少的身影从阁楼上缓步走来。人人翘首踮脚去窥看那程莺的模样,只见那女子姿容寻常,倒是干净端正,只是面无表情,似乎冰冷了些。
程莺扶着阁老大人走到正中的位置,从容落座,隔着栏杆纱帐俯瞰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
虽然那程莺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楮宁留意到她的脚下虚浮,似有轻功的样子。
阁老大人示意下去,程家的总管走到栏杆处,扬声说道,“诸位安静。”
人群停止了议论,齐齐仰头看向二楼处。
“我家小姐今日招亲,不论出身、不论才学、不论人品、不论年纪,全凭绣球一抛定姻缘。”程家总管把绣球端出来,侧身让路,程莺起身走上前了,单手拿起绣球,再走上前几步,凭栏向人群中望去,环望了一圈,微微一笑。
这一笑倒是极美,引得楮宁在内的众人纷纷赞叹,方才那一副苦相,没想到笑起来也是倾城颜色。
众人分神之间,绣球已经抛落,人群中会武功的各个使出轻功,飞身去夺。楮宁一眼便看到飞身而起的几人中,有真谛教之人,也忙使出轻功出手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