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熙，陈恒言已经跪了一夜。
锦绣夫人唐贤玉面沉如水，就算陈恒言对她了解颇深，想了好几个时辰也没明白她的意思。
张张嘴，陈恒言想叫人，却不知该叫什么。
前世的师姐，今生的娘？
如果他没有作为青山的记忆，一切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他有。
陈恒言伤腿疼的尖锐，一颗心七上八下，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不知道是因为唐贤玉，还是因为其他，只想解决当前的事情，明白唐贤玉为什么召他来云山，然后回去找安若素。
唐贤玉抬起眼皮，见陈恒言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心中气急。
“怎么，以前还知道撒娇讨饶，这一次怎么不了？”
陈恒言垂头丧气，不愿正眼看人，“我怕师姐生气。”
“老娘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去哪了？我什么时候有这种师弟了？”
唐贤玉怒火隐隐有发作的倾向，陈恒言一颗心狂跳，飞快在脑中挑挑拣拣寻找合适的说辞。
“我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陈恒言不敢找什么借口托词，锦绣师姐可比师兄恐怖太多，不能激怒招惹。
只能小声道：“也就没几天，我也刚明白过来……”
“我问你这个了！”
唐贤玉声音沙哑，一点都不像暴怒的样子，陈恒言小心翼翼的抬头，就见她眼圈红了。
陈恒言手忙脚乱，伸手去擦唐贤玉脸上的泪，“师姐我……娘，我错了。”
“分魂！”唐贤玉狠狠瞪陈恒言，“这种事情就连夺舍老怪都不敢轻易去做，你这个不着调的居然也敢！”
见她生气，陈恒言反而松了一口气。
可唐贤玉接下来的话，让陈恒言很不是滋味。
唐贤玉说：我家儿子刚生下来，便很虚弱。那些年云归的人大半都在寻药，我一个做医者的天天带着儿子求医，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
大夫的药，我一方方查，一味味试，临了发现那些人还不如我。
算命的说你早夭之象，庸医的千金之方于黄口小儿仿若催命符咒。你知道我是如何心情吗？
好不容易长了些岁数，又是个木讷模样，看了让人后怕不已。便是锦绣出面教导，你依旧长成了这般样子。
我要是寻常妇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我比她们知道的多一些。
就那么一些，让我日日不得安寝。
你信命吗？我差点就信了。
在此之前，我一遍遍回想，是不是前世今生招惹得罪了不该的人，这才报应在我孩子身上。
有人告诉我，那或许就是天道。
唐贤玉静静陈述，她问：“你疼吗？从山上摔下来疼吗？”没等陈恒言回答，便道，“我比你疼。”
陈恒言垂头，不愿看唐贤玉表情。
他说：“我错了。”
“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夺舍。”他心存侥幸。
唐贤玉仰头，依旧问：“错在何处？”
同样的问题，陈恒言心中已经有了不同的答案。
他问：“师姐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青山已死，从此陈恒言是锦绣夫人的儿子，只是锦绣夫人的儿子。”
“我问你，错在何处！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垂着头，他道：“青山错在偏激行事，不曾告知师兄师姐。”而后抬头看人，“儿子没错。”
作为青山，他的确错了。
作为陈恒言，他无错。
“无迹是娘养大的，儿子的错便是亲娘的错，儿子不敢有错。”
按住唐贤玉放在膝盖上的手，陈恒言笑了。
“娘，无迹行事不稳妥，乖张无畏，这是本性，算不得错。”
面对唐贤玉，陈恒言已经做不到嬉皮笑脸，言语轻飘。
这不是昔日师姐，而是实打实的亲娘。
从他分魂的那一刻起，青山就已经死了，于是陈恒言活了。
关于青山，不过是一段往事记忆，如何能磨灭二十余年的母子之情？
他想通了，先前那些踟蹰与别扭，已经不复存在。
“师姐青山死了，你的儿子无迹活着。”
说完这话，陈恒言发觉掌下的手微微颤抖。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冷冷的，却让他心神安定。
“罚你闭关三日，前往红城，支援守军。”
“儿子遵命。”陈恒言站起身，走了几步后回头，“娘叫我回来有什么交代？”
唐贤玉闭眼，显然不想与他多说，只是一句话打发。
“现在没事了。”
陈恒言欲言又止，走出门去，云无归过来要扶他，却被推开。
“少主我还没废。”
无视腿脚疼痛，陈恒言大步流星去了暗室。
关上门，他仰躺在书案上，手脚垂地，狠狠松了口气。
“师姐啊，这样宠我信我，可是养不好儿子的。”
他笑着笑着便笑不出，分魂与夺舍不同，以他的情况，被人当做夺舍也是正常，而唐贤玉就这样信了。
“火急火燎的召我回来，就是因为这个吧。给我的机会。如此信我，让我怎么办呢？”
翻身落地，靠在桌边，陈恒言神色餍足。
他也是被人宠着的啊。
“包子，等着吧，三日后我去接你。”
三天时间，一转眼便到。
陈恒言动了动伤腿，觉得没什么大碍，从云无归接过包裹，在手里颠了颠，有瓷器碰撞的轻微声响。
“我娘就不来送送我这个儿子？这可是上战场。”
云无归一脸嫌弃道：“要是死在战场上，那就有意思了。”
说完，他表情恢复正常。
“夫人就是这样说的。”
陈恒言扯扯嘴角，这还真是他亲娘的作风。
“那其他人呢？就不来送送本少主？”
“属下等人以为，少主需要些磨砺。男儿自当驰骋沙场。少主，下山吧！”
陈恒言被云无归这幅大义凛然模样噎到，走下冗长台阶。
他回看一眼，翻身上马，走的干脆。
往前走了没多久，一匹灰狼从密林中窜出，追了上去。
而那冗长台阶之上，明媚女子静静站着，身后衣摆铺展。
“无归，以后云归就交给你了。这小子，做不好这样的事情。”
“夫人您是在交代后事？”
“对，时间不多了。我去暖湖，任何事情都不要打扰我。”
云无归和云修等人面上有不赞同，唐贤玉并未在意，径直去了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