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杨公公手上的玉簪,全场讶异。
这是一支上好的和田玉簪子,细细长长的,簪头是一朵镂空的绣球花,里面还装了香粉。做工很精致,杨公公在某些娘娘的如云秀髻上也见过类似的玉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哪位考生还带着簪子进考场?”皇帝将簪子拿在手中端详着,“不可能吧,朕知道珩泰书院在入场时有搜身,考生就是连笔墨纸砚都不能夹带的。”
他举起簪子,眯着眼看,发现了两个极小极小的字。
“巧娘?”
群臣之中发出一阵不低的骚动。
“怎么,”皇帝抬头,龙目威严地扫视,“你们听过这个名字?”
只是顷刻的犹豫,便有人禀:“皇上,勾栏倒是有这样一位名妓,叫夏巧儿,是京城最大青楼丽莺坊的当红头牌。坊间称之为,巧娘。”
那帮自命雅士的大老爷,请客会友谈事情,挑的多半是些风月场所。能约到夏巧儿作陪可是不容易呢,耗费也不少。
皇帝还在思索,百里昭已经开口了:“父皇,不如查查看这可是那位夏姑娘的簪子?”
太子和逸王都看着他。这句话抛出得真及时,一下就引到了关键的地方去。
如果不是考生带进去的,那还能有谁?必定是收卷子的人。而收卷子的人,平白无故怎会带着根碍事的簪子在身上?
极有可能,那戴着簪子的女人,在他本该兢兢业业做事的时候,就和他在一起……浪荡。
这就严重了。珩泰书院不是贡院,但培养的学生也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书院对考生、考官和执勤人员的管理都极其严格。要是做着收卷、整理、誊录、阅卷等事务,还不忘带个女人风流快活,那可真是玩忽职守、道德沦丧!
百里浩拍了桌子。他气得不轻。
“杨公公,把那天晚上的执勤记录拿来我看!”
杨公公急忙在卷宗里一通翻找,双手捧到皇帝面前:“皇上请看。”
全场鸦雀无声,谢煜宸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是那个人吧?九妹说过---
皇帝大人已经亲口念出那个名字了。
“程、彦、勋!”
......
谢府。
谢芝缨在自己院子里的假山池子边看谢煜冲玩耍。
小胖子已经开朗了许多。自从谢夫人把他抱来身边亲自抚养,待他比谢四夫人还好,又从从家生子里找来四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两个男孩两个女孩,专门做他的玩伴。当然,九姐姐对他也是像亲姐姐一样的。
谢芝缨曾带着谢煜冲去郊外钓鱼,小家伙回来就迷上了。现在,他和几个小伙伴折了柳枝,让丫头们绑了线,弄弯了针系在另一头,挂上掰碎的糕点,把这不伦不类的“渔具”垂进池子里,试图钓几条彩色锦鲤出来。
“快吃快吃,乖乖的小红鱼,赶紧上钩。”谢煜冲见来了条红鲤鱼,激动得直叫唤。
红鲤鱼甩了甩尾巴,嫌弃地吐了一串泡泡,碰都不碰糕点就游走了。
一个扎着冲天小辫儿的小丫头不屑道:“十一爷,你把它吓跑了。”
“就是就是!”另一个梳着两只包包头的小丫头也撇嘴,“钓鱼哪有大喊大叫的!”
小孩子玩到一起,也忘记了尊卑,毫不留情地嘲笑起主子。
另外两个小男孩儿稍大一点,摩拳擦掌地给谢煜冲鼓劲:“爷,那条鱼跟您没缘分。这不又来了条黄鱼,咱们再试试。”
谢芝缨看着那三个小脑袋热切地凑到一起,不禁莞尔。她小的时候,和七哥就是这样在田庄上疯玩的,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哎,七哥现在也不知怎样了。不过,每一步都是精心准备好的,程彦勋铁定要露马脚。
她看见书院张贴的结果,除了愤怒就是心寒。
这也太草率了,就是县太爷宣判,也要经过调查取证和审问吧。哥哥“作弊”的告示那样突兀地贴在通过人员名单旁,让所有来查榜的人都能看到,这不是在拒绝哥哥,这是在羞辱嘉义公府。
卫修那么肯定谢煜宸的成绩,书院却认定他作弊,还这样仓促地把告示张贴在门口,这明显欠妥而有失公允的行为,不是程彦勋干的,还能有谁。
杀他的心都有!
她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和谢煜宸一起来到了素馨茶馆,把这个结果和她的猜测都告诉了卫修,还包括那天在楚云山遇见程彦勋和祁文博的事。
卫修沉默片刻,问:“谢九姑娘,你可知道,程二姑娘已做了五皇子的枕边人了。”
“什么?”谢芝缨吃惊,“这......程彦雯不是要嫁给祁文博的吗?”
卫修低下头,他觉得很自责。祁文博,是他引荐给逸王的。这是他的任务之一。谁知,给她引来了个仇敌。
她在灵曦寺的遭遇,他一直都袖手旁观,那时他对她还只是好奇,对她的命运漠不关心。好后悔,早知道......他自诩精通推演,怎么就没算出还有这一天。
“我知道姑娘也带着妹妹参加了逸王妃的赏梅宴。”卫修说,“我后来听......六殿下说,祁文博为了帮着程彦勋与谢十姑娘会面,曾半路拦截,言语动作里对姑娘不乏轻薄。”
“是的。”
谢芝缨并不意外百里昭也知道这些,她的什么事他不知道。
她意外的是,这些居然是百里昭告诉卫修的。
“六殿下自然不会放过祁文博。”卫修接着说,“谢十姑娘恰好打昏了程彦雯,六殿下就命人也弄昏了祁文博,把两人放到一起。不然,她醒来会污蔑令妹与程彦勋......有私情。”
谢芝缨震动地看着卫修。“殿下并没告诉我这个。”
谢芝纤自以为勇敢的举动,她是猜到了的。仔细想想,这个惹祸精还是遗留了一堆尾巴,原来百里昭轻轻松松就处理掉了。
卫修暗暗苦笑。六殿下做什么都周全到极致,对她更是如此,还不让她知道,可往往这样更令人感动。居然由他来告诉她,叫他情何以堪。
“卫师兄,”谢煜宸心急地问,“那后来怎样了?”
卫修缓缓地说:“五殿下经过了那两人,呃,栖息的卧房。他当时,饮多了酒......”
谢煜宸与谢芝缨面面相觑。
五皇子百里昕,好......生冷不忌呀。
他兴致上来了居然能在祁文博躺在一边的情况下“临幸”了程彦雯,那种画面真叫人满身起鸡皮疙瘩。
卫修点头:“程二姑娘就这么入了五皇子府。五殿下竟对她颇为喜爱,给了她一个良娣的位子。”
天渊的皇子良娣只有八品,自然与太子良娣不能同日而语,不过总算不是侍妾、媵妾这样卑下的身份了。
“所以,程彦雯这是攀入青云端了对吗?”谢芝缨顿悟了,“而祁文博就这样失去了未婚妻子。怪不得那天在灵曦寺门口,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凶恶。”
这祁文博对程彦雯,还真是一往情深得......厘不清。
谢煜宸忿忿地说:“这也能怪到九妹头上?谁叫他非要帮着他那个没缘分的舅子作恶!”
“总而言之,”卫修总结道,“要说这次宸弟的事儿没有他的份儿,鬼才相信。”
芸盛从楚云山回去后真的把程彦勋在山上的表现传了开去,程彦勋得有多希望谢煜宸倒霉!
卫修专门调查过谢芝缨这个前夫,风流成性,狂妄自恋,总把自己当成个才华横溢的贵公子。其实就是个只会作几首酸诗的窝囊废,智慧这东西与他无缘。能干出这么阴毒的事儿,倒像是祁文博的特色。
“宸弟、九姑娘,稍安勿躁。”卫修安慰道,“六殿下多半是已知道了这事,必定派人在查了。”
卫修说完这些便告辞了。谢芝缨盯着他的背影发呆,她几次都想问他,到底是在帮哪位殿下做事?他来这里教谢煜宸,逸王不可能不知道,他就不怕逸王会怪罪吗......当然,这些也不是此刻该关心的。
晚上,百里昭露面了。他穿了一身夜行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窗前。
就像之前她陷在程家时他来找她一样。
“......夜探珩泰书院?”谢芝缨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你要我和你一起去?可我又不会功夫啊,我能做什么呢?”
她的确比一般闺秀力气大。呃,不过溜门撬锁这种事,她并不擅长,带着她不是累赘吗。
百里昭递过来一套夜行服,神秘地笑。
“你去了才有用。独我一人是万万不行的。走吧!你不想让宸弟漂亮地翻盘吗?”
这次两人共乘一骑。一路上,百里昭揽着她的腰,贴在耳边悄悄地告诉她查到的讯息,以及他想出的办法。
“我的手下已潜入锁有考试卷宗的库房。与宸弟有关的原始卷宗,以及誊录人抄录好、供阅卷人批阅的卷宗,两个档案袋都拆开了。我想,程彦勋大概收买了誊录人,让他故意抄错,以陷害宸弟。”
“这个混蛋!”
真是恶毒,这样一来,父亲纵然认定七哥清白,也会以为是那四个人抄了他的,谢家就和嘉永伯府、焕宁伯府结了仇。
卫修分析得没错,程彦勋那个脑袋,还真想不出这样的毒计。
谢芝缨气得差点掉下马,百里昭大手紧紧一搂稳住她,笑道:“别急。这不还有原始卷宗吗,那是清清楚楚的。可是,我们把袋子拆开了,得原封不动地复原。另外,马上要给提学御史写举报信,他必定会上奏父皇,若有廷审,宸弟必须拿出自己独创的证据。你要起的作用就在这里。”
“是什么?”
“宸弟写的四篇文章,我的手下已原样抄妥,回来以后你务必指导宸弟全篇背诵。而你善模仿他人字迹,我让他们准备好了空白档案袋和封口的工具......这于你来说轻而易举。”
夜风习习,两人急速地奔驰,月色昏暗,星光淡淡,真是适合“作案”的夜晚啊。
谢芝缨忽然想起了在逸王妃生辰宴上他抱着她骑马绕场一周的情形。
“明白了吗?”莫名陷入发呆的她听见百里昭在耳侧轻快地说,“你务必全力以赴哦......娘子。”
“......”
她确实听懂了,也确实觉得这法子很妙,然而......
他这样算不算公然占她便宜,完全可以一人骑一匹马好不好。
珩泰书院毕竟不比官家书院,况且考试已毕,防务并没那么森严。两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库房,这里已经有百里昭的手下看着了。
谢芝缨很快就抄完那两张档案袋上的考生名单,百里昭命手下制了新的档案袋,在封蜡之前,他又做了一件事。
一件足以让程彦勋暴露无遗、永无逃脱可能的事。
他从怀里摸出支玉簪,坏笑着放进原始卷子的档案袋中,然后才让人封口。
“这是从丽莺坊夏巧儿那里偷来的。”百里昭快意地说,“夏巧儿可是程彦勋的老相好。”
她的簪子放进去,谁都以为她在那重要的一晚跟着程彦勋来过夜了。她跟着恩客在外度春.宵也不是头一遭,就算否认也没用。
......
谢煜冲的衣裳都溅湿了,谢芝缨好笑地把他从水池边拎开,让丫头们给他换衣服。
看看日头,七哥也该回来了。她对他充满信心!
“缨儿。”谢玄北一脚踏进小花园就看见玩闹的姐弟俩,不禁笑了,“冲儿这个淘气鬼,怎么弄成这样?衣服湿了,还整了张大花脸!”
“四叔!”谢芝缨喜孜孜地迎上去,“宫里怎样了?”
其实,看四叔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
谢玄北不参加上朝,但他一直留意着廷审。一有信儿就赶紧跑来告诉谢芝缨。
“皇上命珩泰书院将程彦勋除名,大理寺的职务,他也是没指望了。此外,他再也无权继承伯府爵位了。”
“咦?”只是这样?也太便宜他了点。
“不止这些。提学御史去书院提取新证据时,书院被人放火,怕也是他干的。书院已报了案,我想,很快就破解的。”谢玄北冷哼一声,“你觉得书院会跟程家索赔多少银子?这可不是几千两的事。”
至少也得三四万两啊。瑾宁伯府本已捉襟见肘,这下要进一步落魄了。再说烧的还是考生档案,那里有多少世家子弟!程彦勋,不止,整座瑾宁伯府,怕是要得罪一大群显贵门户。
“好毒辣,居然还明目张胆地放火……天,他会变成过街老鼠的。”谢芝缨踩到了被溅出池外的水,身子一滑,谢玄北猛地一拉她。
珠串一寒,谢芝缨吃惊地看着被他握住的右手腕。
为什么。两次了,每次四叔触碰到珠子,珠子都要发冷?
......
宫墙外垂柳依依,柳絮纷纷扬扬随风而起,叫人睁不开眼。
百里昭策马狂奔,有柳絮飘进他的眼睛,他胡乱地揉。
快一点!芝缨有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