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莫名其妙说着这些话，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跟人说这些，又找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聊着，总归不能安静下来，一停下便会陷入无限的尴尬中去，她最受不了这个。
曾默存沉默着，他不敢再看水舟摇。
水舟摇撇撇嘴，自觉没趣，准备拿出手机玩游戏，忽听那人问道。
“你打算一直待在周水村？”
“啊？”她便放下手机，想了想，郑重点头，“这里，挺好的。”她说。
曾默存似懂非懂点点头，他的嘴角难得的泛起微笑，“是挺好的。”
也许是这笑容给了她勇气，她主动伸出手去，“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水舟摇，27岁，爱好，助人为乐，性格古怪。你呢？”
曾默存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有点儿无所适从，但是又不忍心拒绝这热情的姑娘，只得硬着头皮，握上她的手，“曾默存，30岁，爱好......独处，性格，也古怪。”
水舟摇咯咯笑着，看来他还真的不了解周水村，这个村子里呀，承认自己怂都比承认自己性格古怪强，说人古怪就是在骂人呢！
显然，曾默存已经被她成功带跑偏，也好，在周水村她也有了一个同类，她笑得奸诈又得意。
直笑得曾默存不自在，他快速缩回手，紧紧攥着拳头。
水舟摇并没有注意到，她女中豪杰一般打包票，“你现在是我朋友了，以后在村子里遇到什么麻烦，只管找我。”
为了缓解尴尬，水舟摇便一直不停的说，说周水村的老人和孩子，谁家的鸡鸭鹅养的怎么样，谁家谁家擅长做什么好吃的，等等等等。
一直说到十点钟，曾默存挪一挪身子，“外面的人好像回家了。”
水舟摇这才反应过来，迅速起身换鞋子，“对哦，再不回家，我奶奶又盘问，那老太太......”
她注意到曾默存捏了捏眉头，絮叨叨的神色立马带上深深的歉意，“是不是，我太吵了？”
“没有，没有。”曾默存急忙摆摆手，只是他昨晚几乎没睡，今天一天都在接客，方才又那么集中精力......“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水舟摇也急忙摆手，“我经常一个人晚上跑出来，没事儿的。”
他却执意要送。
夜里的周水村，清凉又寂静，路上很少有行人，这个点儿大家都睡了。
只有几户有狗的人家，发出阵阵狗吠，伴着蛐蛐的叫声，唱和着。
从前她走夜路都是靠着疾步飞驰，现在身边有个跟她共度黑夜的人，慢悠悠走在清幽的月光下，让她很不适应。
她思忖着，不知如何开口打破这沉默。
“以前，她最怕黑。”曾默存忽然开口。
“谁呀？”水舟摇很高兴这人首次打破沉默，她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抬头看他，仿佛嗅到了一组大瓜正在逼近。
曾默存借着月光瞧她一眼，嘴角扬起，笑，“我爱的人。”
“哦？”她的心一皱，蜻蜓点水般划过去，浅笑道，“原来你有爱人啊？我就说嘛，那么帅的人，没人喜欢才怪。”
提起自己的爱人，曾默存一改往日冷淡模样，眼眸中尽是柔情，依然扬着嘴角，回想着往昔。
她笑着看那人的幸福模样，“那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曾默存的嘴角渐渐收住。
额，水舟摇觉得自己又问了一个傻问题。她懊恼的看着月亮，心里直叫唤，跟人家很熟嘛，是该问的文体嘛……你呀你，又急躁啦！
好在，曾默存又抿起嘴角，“会见到她的。”
她莫名舒一口气，“那她一定很漂亮吧，也跟你一样，安静？”
曾默存摇摇头，“她很吵，叽叽喳喳个没完。”
这一点儿倒是让水舟摇很惊喜，她立马挺直腰杆，“等她来了，我请她喝酒。”
曾默存陡然蹙起眉头，“你还要喝酒？”
额，好像他有多在意她似的，他总是用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自己，让她想入非非，可能跟他深邃的眼睛有关系吧，让人误解，不过没关系，熟了就好了，她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有什么关系，反正也喝不多。”
曾默存阴沉着脸，“以后别喝酒。”
恩？水舟摇莫名看着他，又生气了？可是我喝酒跟你有什么......“哦~你是不想我带坏你爱人吧，好吧，那我就不找她喝了。”家教可真够严的。
二人慢悠悠走到水舟摇奶奶家的胡同口，平时几分钟的路，硬是被他们走了二十分钟。
水舟摇道了谢，欢脱的推开自家大门。
他一直看着她走进去，才转回身，扭头又看到那棵树，便转过大路，沿着墙根来到那棵榆树下，熟门熟路爬了上去。
“老朋友，我回来了。”他拍了拍这棵曾收留他两年的树，手掌摩挲着树干，依然那么熟悉。
他倚在树杈上眺望着水舟摇的卧室，她还没睡，知道拉窗帘了。
她有时候带着耳机听歌，会手舞足蹈的蹦跶，有时候还会跟着哼唱，跑调跑的你压根儿不知道是什么歌，大多时候她都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背课文，偶尔会梦游，哭哭啼啼拽着她妈陪她。
现在，那个窗帘上什么影子也没有了，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他在树叉上侧个身，隔着十年时光，他有点儿嫌这树杈太硌得慌。于是榆树莎莎摇动起来。
屋内，水舟摇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透过窗帘缝隙瞧着月亮，忽见院墙外的榆树摇曳，不由得想起初中的梦魇。
只一秒钟，她便披上外套悄悄出了门，朝着这榆树走来。
曾默存被忽然出现的她吓一跳，屏气凝神不敢动。
水舟摇家厕所在院子西南角，那里还有一个小竹门，院外有一小块菜园，菜园东侧不远就是这棵榆树。
她悄悄打开竹门一道缝，挤了出来，顺着菜园来到榆树下。
来不及逃走，他只得往上面的树杈爬去，居然又一次紧张到不知所措。
水舟摇仰着头围着榆树转一圈，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
他的心便提到嗓子眼儿那儿。
谁知她想了想，竟关上了。
刚松一口气，却见底下那人扔了外套，抱着榆树就要往上爬。
他的心不禁又揪起来，探着头思忖，实在不行就跳下去，跑快点儿应该看不出是谁吧。
好在，那个笨蛋只是试了试，她的睡裙不允许她爬上来。
默默松一口气。
那个笨蛋却迟迟不走，站在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河，是你吗？”
他的心又是徒然一紧。
“如果我早知道是你，就好了。”
“我以前还怕这棵树呢......现在不怕了。”
“如果你，”她吸了吸鼻子，“如果你还能想起我，给我托个梦吧，拜托。”她合并着双手在许愿。
他的手紧紧握住树干，那个白天娇嗔明媚的姑娘，此时多么哀伤，他有一瞬间真的想跳下去，告诉她一切。
然后呢？一刹那又冷静下来。
不久，她拿上衣服走了。
曾默存从树上下来，站在她刚站过的地方，抱了抱那棵树，她真是越来越笨，树都不会爬了。
沐浴着周水村的月光，他沿着江河走过的路回到家中，一进门就接到曾子辉的视频。
“哥，你干嘛呢？”曾子辉从八点一直等到十一点，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这三个多小时里，他给曾默存发了五六个视频，无一回应，“你再不回我，我都准备报警了。”
曾默存没什么神色变化，“什么事儿。”
子辉便把刚刚的怨气统统快速咽下去，训练有素道，“今天应新区加油站的分红已进账，还有朝责区又加盟了几家便利店，新加的……”
曾默存揉揉眉头，“说重点。”
“哦，今天雪姐开会时，提议把咱们公司的重点产品从线下转移到线上平台，张总和魏总很支持，但是王总坚决反对，他们……”
话题刚刚打开，又被对面的人打断了。
“子辉，”曾默存叹口气，“公司内部的事儿就不用详细说了，我现在只是这里面的一个股东，这些都是你要决定的，不要再来问我的意见好吗？”
“懂了。”曾子辉乖乖点头，即使他真的很想再多说一句，可是他太了解自己的大哥，他说不想听，便就是不想多听一个字。
“还有什么事儿吗？”曾默存扭头去找睡衣，准备洗洗睡了。
“哎，大哥，”曾子辉急忙喊住他，“真打算一直住下去？”
曾默存的目光落在青灰色床单上，那个被水舟摇睡过的地方还留着几处褶皱，枕头旁遗落一个淡蓝色发卡，他不动声色握在手中，“住，一直住下去。”
关于水舟摇的话，子辉始终没有开口，再明显不过了，大哥就是为她回来的。
水舟摇一觉到天明，依旧什么梦也没有。香梅一把拉开窗帘，刺得她只往被子里钻。
这种叫醒方式，水舟摇早就习惯了，可是今天她很气愤，把江河没给她托梦的愤慨全都撒到自己妈身上去。
她咆哮道：“刺瞎你闺女眼睛，对你有什么好处！一天到晚就知道这么暴力，你就不能学学干娘？温柔点儿！”
香梅被她莫名的火气逗笑了，“拉个窗帘至于嘛，你要是想让伟伟妈当你妈，你还得问问你爸同不同意呢。”
“我替我爸同意。”水舟扬打着哈欠走过来，他跟闲心在一所大学，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家跑。
“啪”，香梅无情的拖鞋底子落在儿子头顶上，这下子，清醒了。
“不敢了不敢了，”水舟扬哈哈笑着绕道一边儿去，又自个儿嘟囔，“不信你问我爸去。”
“兔崽子们别甩锅，赶紧起床！”
水月生提着水桶从院子走进来，“昨晚是谁开的竹门，也不关上，还以为进小偷了呢。”
“这年头儿哪儿来的小偷。”水舟摇心虚，从被子里伸出脚丫瞪了她弟一脚，“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香梅便提着儿子走出来。
吃完饭，水舟摇就要往山明家跑，要是搁在往常，绝对会换来香梅一顿臭骂。
可是今天，香梅递来一个袋子，“给山明他妈送去。”
水舟摇打开袋子一看，是“喜礼”。
“喜礼”是周水村的传统习俗，凡是结婚的，都会收到自家或者交情好的乡邻的“喜礼”，根据交情和经济状况决定里面的东西，用红纸包着。
在以前不富裕的年代，“喜礼”是至关重要的。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无奈的摇摇头，“您可真能拖啊，我要是没找到男朋友，你还真打算跟人绝交？”
香梅昂着高傲的头颅，“那可不，她先不义，别怪我无情。”
水舟摇竖起大拇指，“厉害了，我的妈，”又掂量掂量袋子，“不会直接现金吧？”
这事儿香梅真的能做出来，毕竟时间仓促。
等到了山明家，翠兰打开红纸包的那一刻，水舟摇的眼睛不由得红了，是一块玉菩萨，那是香梅去云南的时候买的，下了血本，她原以为是给爸爸的，没想到竟是留给山明的。
她的心里潮乎乎的，金手镯、玉菩萨，两边的家长是真的在彼此身上用过心啊。
“这个人呀。”翠兰拍拍水舟摇的肩膀，红着眼把东西收起来，往里屋走去，“唉！”
周山明也觉出气氛有些伤感，便赶忙问道，“昨天咋样？”
水舟摇低下头，“就那样呗。”她才不告诉他在曾默存家里睡着了呢。
“你呢，匆匆走了，什么事儿？”
周山明变不好意思笑了笑，“汪琳喊我去她家。”
水舟摇便想到，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表姐了。
“说嫁妆的事儿？”
“嗯，”他点点头，“为着两床被子跟她妈吵起来了。她非要做一床白色鸭绒被子，阿姨说白色不吉利，她不信，执意如此。”
“哈，”她笑了笑，“她的心意很难违背。”
山明瞧着她，犹豫道，“她其实，很想见你。”
“我最近有点儿忙。”她赶紧掩饰道，但是她说谎的态度太明显，一下就被看穿。
有些话，她很早就想说，又怕山明伤心，只能假装说祝福，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呢？
你真的确定她是爱你的？
她极有可能是累了，权衡利弊之后才选了你。
她只是想找一个人结婚，只要那个人合适。
山明你为什么甘心做这个合适的人呢？
山明好像看穿她的心思般，揉揉她的头，“妖女，你担心的我都想过，认真想过，还是觉得能跟她结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