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秦淮他乡茶楼下开始热闹起来,陆续有绿呢大轿停靠在门口,下轿的都是达官贵人。连成棣正满心纳闷的功夫,宋谊蓉道:“瞧,方圣人都到了。”
几人往楼下一看,方克勤精神抖擞下了轿子,身穿亮丽的官服,与白天迥若两人。茶楼的女掌柜慌忙迎上来,挽着他的胳膊进门,一看就是早已热络熟识的。
连成棣笑道:“看来,秦淮他乡我们非闯一闯了。”
郑如诲道:“正门不让进,我们可以从后门偷偷溜进去。”
宋谊蓉听得兴奋,五人结帐后饶至秦淮他乡后门,敲门之后,出来一位年轻茶童。
连成棣还没出声,那茶童用猥琐的目光打量着宋谊蓉好一会儿,不屑地说道:“这位也是马将军送来的?”连成棣不知茶童所指,似答非答“啊”了一声。
“快进去吧,京城的老爷就要到了。”茶童拉着四人进门,重又关上后门,指了指二楼道:“把姑娘送去二楼甘露厅,自有人安排。”
连成棣赶紧带着宋谊蓉等上了楼,在“甘露厅”外,他推开一道门缝往里一看,颇为震惊,心道:“妈呀!怎地这么多青春女子?难道秦淮他乡是个妓院?”
连成棣不敢讲宋谊蓉往里送,拉着她的手,吩咐众人道:“快走快走,去一楼坐下喝茶。”说罢将自己的袍子脱下来给宋谊蓉披上,又取了一条汗巾罩在宋谊蓉头上,乍一看,宋谊蓉也与男儿模样无异。
几人偷偷来到一楼,选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便有茶童过来点茶。
连成棣道:“来一壶碧螺春。”
茶童点头道:“承惠五百两。”
“什么!”郑如诲惊叫道。
茶童表情诧异,问道:“客官,您是第一次来?”
“啊,我们刚从京城过来,不晓得规矩。”
茶童笑道:“那就难怪了,既是京城来的,必是受我们官府大人的邀请,也不必在乎这点银子。本店的茶水都是按人头点的,每人一壶,五百至一千两银子不等,你们都点碧螺春吗?要不要试试本店的极品状元大红袍?”
连成棣摆摆手道:“都要碧螺春好了。”
“点心小吃呢?要不我按一万两银子,帮你们选几样地道的尝尝?”
郑如诲、杨士奇、道衍都瞪大了双眼,愣愣地望着连成棣,心道:“喝个茶而已,竟然要消费两万两银子!”
宋谊蓉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来,说道:“就依你说的办吧。”
连成棣看茶童走了,也呼出一口气,拉着宋谊蓉的手道:“好在大管家在。”
宋谊蓉伸了伸舌头,苦笑道:“回京得找皇上要赏钱,不然这个月我们没法活了。”
“一定一定。”连成棣抹了抹额头的汗。
宋谊蓉忽然向门口一努嘴,说道:“又有大人物来。”
众人一看,方克勤和女掌柜躬身站在门口,抬手搀着一位中年官人进门。
连成棣吃惊道:“是章泽权!”
“这可奇了,”道衍疑惑道:“堂堂大旸宰相,怎地突然来了此地?”
女掌柜见堂上客人基本到齐,共有三十几位,咯咯笑道:“今儿都没有外人,我知道大家等的不是几壶茶水,更不是我这个半老徐娘,既然人已齐了,那我们先闭门谢客,请姑娘们出来,莫叫老爷们等着急了。”
女掌柜拍了拍手,大厅灯光俱暗,仅余二楼一处望景台,光如皎月,上面端坐一位女子,面容忧郁,似有万般愁思在心头。
厅中顿时悄然无声,只见二楼的女子轻抬纤手,手尖撩动,抚一把黑漆古琴,演奏出一支忧伤的曲子来。她朱唇轻启,声如黄鹂,委婉唱道:
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随着清韵歌声,抚秦女子身后陆续走出十位佳人,个个姿容卓绝,翩翩舞动,仿如瑶台仙女一般。台下官人富绅瞧得伸长了脖子,如痴如醉,不少人都站了起来,引颈而望,像是忍不住随时想冲上去一般。
连成棣拉着宋谊蓉的手,悄悄站在章泽权、方克勤身后,听见方克勤在章泽权耳边悄声道:“这些女子,有些是北靖宫里的妃子、歌女,有些是马丙炎将军从高丽宫中带回来的歌女、艺伎,都是兰玉将军献给丞相的一片心意,绝非金陵城秦淮河边的凡胭俗脂可比。丞相若瞧得入眼,今晚就可带回金陵。”
章泽权色迷迷盯着台上的女子,微微点头。
方克勤知其心意,向女掌柜挥手示意。台上歌女及十位舞女便都下了台,随即又上来四五个佳人,但曲子已较为欢快。
章泽权道:“粮银都置办妥当了吧?”
方克勤赶紧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悄悄塞在章泽权手里。章泽权也不清点,迅速塞入自己袖中,说道:“听说四皇子已出宫多日,你们凡事小心。赈灾的粮米由贡米换成杂粮,可千万别饿出人命来,不然皇上追查下来……嘿嘿。”
“丞相放心……这几个姑娘,还行吗?”
章泽权鄙夷地摇摇头,说道:“按兰玉将军的意思,送去六部官员府上吧。天不早了,我得先赶回金陵,有什么事就着人来相府,有要紧的折子也事前说一声。”
“嘿嘿,倒不是要紧的事儿,皇上想将我调离济宁,丞相也知道,小的对济宁环境熟悉,还想着继续为济宁百姓多做些实事儿呢……”
“放心吧,下一任,你还是济宁知府。”
“谢谢丞相提携。”方克勤满脸堆笑道。
章泽权转身要离去,连成棣怕给他认出来,忙侧身避过。方克勤点头哈腰将章泽权送出门外,一刻钟后才回来,在女掌柜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女掌柜依言下去,随后茶楼灯火通明,众人开始喝茶听曲儿,只是表演的人已经换成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
连成棣等人回到座位上喝了一会儿茶,见方克勤起身想离开茶楼,忙找来茶童结帐,紧跟着方克勤也出了秦淮他乡茶楼。
经过几道街巷,方克勤停下轿子,进了一家“福晋斋”商号,站在门口迎接方克勤的,正是兰玉军中副将马丙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