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深冬,洒洒扬扬的大雪如柳絮飘落,覆盖了偌大的许昌城。寒风彻骨,冰冷的气流卷起无数次的雪浪,拍打着那已经破败的城隍庙。
破旧的城隍庙里,立着一尊无头的泥塑城隍像,香案上积了一层香灰与尘埃,屋顶的各个角落里布满了蛛网,梁柱上也尽是灰尘。
此时已是傍晚,城隍庙的墙角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拥挤在一起,冻地瑟瑟发抖。他们个个骨瘦如柴,两眼深陷,眼神里满是迷茫、无助、苦涩……
此时已是年关,再加上狂风大雪,街上已经没人了,这些平日里以乞讨为生的乞丐也只能蜗居此处,躲避大雪。
在城隍庙的一个偏僻角落里,有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面色惨白,带着一种怏怏病态,独自一人蜷缩在另外一个角落。虽然他的身体也在跟着颤抖,但他却不去和其他乞丐一同拥挤。
他那双眼眸不同于其他乞丐的浑浊,反而是一种充满理智的清明。
夜深人静,当所有的乞丐都沉沉睡去,整个城隍庙里只剩下了乞儿们轻微的鼾声。只有他一个人还苏醒着,此时已经不在发抖,反而端坐起来,一股暖流自丹田散发出来,缓缓游走于四肢百骸,渐渐恢复了体温。
当体温完全恢复时,他这才闭上了眼睛,重新蜷缩着身子,随着轻微地鼾声响起,他渐渐陷入了沉睡当中。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渠龙侯方渊勾结蛮荒妖族,通敌叛国,大逆不道,罪无可赦,现将渠龙侯府所有人等捉拿入狱,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钦此!”
侯府之中,随着皇宫老太监尖细的公鸭嗓响起,渠龙侯上下三百余口全尽皆遭捕,几名反抗的人被当场格杀,鲜血飙射。
数日之后,方家所有人于帝京东市处斩,当三百余颗头颅在同一时刻高高飞起时,鲜血飙射。围观的人群当中,一个少年面色苍白,脚步一个踉跄。
“娘!”看到那一颗高高飞起的妇人头颅,少年双目充血,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
“啊!”少年猛地惊醒过来,急促地喘息着,全身上下已经被汗打透。
他看了一眼另外一个角落里的诸多乞丐,他们都睡得死死的,没有被自己的惊呼声惊醒。
风雪还在继续着,少年此时已经没了睡意,顺着破了一个洞的屋顶看去,青冥深处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的亮光。
“原来是一场梦。”他伸手擦去了头上的冷汗,可随即,他就苦笑起来。
是的,刚才只是一场梦,一个真实的梦,一个已经成为历史的梦……
无神的双目久久注视着漆黑的夜空,倾听着外边的狂风声,雪渣从屋顶上的窟窿飘洒进来。
狂风之中,破败不堪的城隍庙因为榫卯腐朽而轻微摇晃起来,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个时候,少年感觉到,自己就像这风雪夜中的城隍庙,孤独、寒冷……几近摇摇欲坠。
想到这里,他不禁握住了拳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双眸中竟然发出了一丝令人恐惧的寒光,充满了仇恨与杀意。
少年名字叫方阗(tián),父亲方渊是大秦朝渠龙侯,曾经随太祖皇帝扫荡六国,统一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大秦统一九州以后,统领十万禁军镇守南蛮异族,常年在外。
半月前,大秦朝太祖皇帝突然下旨,渠龙侯方渊勾结蛮荒异族,企图谋反,命人将渠龙侯府三百于众,全部捉拿入狱,三日后于东市处斩。
在此之前,太祖皇帝亲入蛮荒,斩渠龙侯方渊于十万军中。
而方阗是渠龙侯方渊唯一的子嗣,也是渠龙侯唯一一个逃过劫难的人。
而现在,有关他的通缉令已经遍布全国,他的一颗脑袋,值一万两黄金!
方阗坚信,自己的父亲方渊绝对不会谋反。父亲身前待人坦诚,在蛮荒的这十多年来恪尽职守,很少回京,对于朝廷的一切状况都不了解,而且蛮荒异族蠢蠢欲动,与蛮荒不知打了多少场仗,蛮荒异族恨他入骨,他又怎么可能勾结蛮荒异族谋反?
无非是自己的父亲方渊手握重兵,军权太大,令太祖皇帝产生了不安。
“君臣有义,都是狗屁……”他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
继远古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之后,封建皇权统治建立以来,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帝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什么伦理纲常,不过只是一句空话!什么君臣情义,不过是统治者为了确立自己统治地位的借口!
方阗的心头充满了浓浓得恨意。
他恨皇帝的以怨报德!
他恨父亲只知建功立业,不知功遂身退!
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家人的实力!
他认为,皇帝的不义、父亲的不足、自己的不强,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他将责任都归咎到了这些上面,他要报仇!
是的,报仇!这是他的目标,也是他生存下去的信念!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松开了双手,闭上眼睛重新蜷缩到了角落里。
翌日天光,风雪依旧飘飞,其势不减。乞丐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如果在这样下去,他们还没被冻死,就被饿死了。
他们忍不住了,一个个离开了破庙,出去乞讨食物。
只有一个年过古稀的须发皆白的老乞丐,因为腿脚不便,所以便落到了其他人的后头。
他刚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方阗,又端着手里的破碗,拄着一个歪斜的木杖走了过来。
他吃力地弯下腰,拍了拍方阗的肩膀,“孩子,大家都走了,你怎么不出去?”
方阗抬头看了这个老人一眼,衣衫褴褛、须发凌乱、骨瘦如柴,脸上满是岁月无情的刻刀,双眼中尽是历经风雨的沧桑感,走路的时候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
“我不饿。”方阗淡淡地道。
“怎么会不饿呢?”老乞丐叹了口气,又拍着他的肩膀,“孩子,我们一起出去吧。”
方阗这次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扮成乞丐是为了逃命,可是让他去乞讨,他做不到!
老乞丐看他这样,又叹了口气,拄着木杖又一步步晃了出去。
“今年冬天,恐怕又有许多人要冻死了。”方阗看着庙门外的大雪,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太祖皇帝虽然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但因为十多年的战火连绵,导致许多人背井离乡,无家可归。六国曾经的土地至今还一片萧条,每年不知要饿死、冻死多少人。
更何况,太祖皇帝暴虐无道,统一天下后不久,竟然又开始征调百万民夫,修筑万里长城,说是为了抵御北方狄荒异族,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将九州地区独立起来罢了。
九州之外的四荒异族,土地不适合耕作,太祖皇帝虽然野心勃勃,但对于无法种植粮食的土地却是没有半点兴趣。
傍晚的时候,出去的十多个乞丐只有五个回来了,每个人或多或少讨到了一点食物。至于那些没有回来的,不是冻死了、饿死了,就是偷人东西,被失主逮住给乱棍打死了……
每个乞儿都蹲在城隍庙那肮脏却又避风的角落里,啃食着那干硬的馒头。有个乞丐运气较好,讨到了半碗剩菜,还有半只被人啃剩下的鸡腿。
那乞丐兴奋地抓起鸡腿大肆咀嚼起来,涎水狂滴,其他的乞丐也都看向了他手中的鸡腿,一脸羡慕的表情。
看到这一幕,方阗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
因为有好几个乞丐没有回来,不由得,他为那个老乞丐担忧起来。
虽然这个老乞丐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老乞丐在离去前还不忘记叫他,令他冰冷心有了一丝暖意。
许久之后,那个老乞丐回来了。这个时候,其他的乞丐们都蜷缩着身子睡着了。他颤颤巍巍地挪到了方阗旁边坐下来,从怀中取出一个馒头,掰了一半递给了方阗。
看着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与他枯树皮般的手掌里的半个馒头,方阗犹豫了一下,最终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为了给父亲、母亲,以及渠龙侯府上下三百余人报仇。
他狼吞虎咽的将那一半的馒头吃完,心里十分难受。曾几何时,他在侯府里面锦衣玉食,何等的风光!转眼间,一切都土崩瓦解、支离破碎。
那个老乞丐犹豫了下,又将另外半个馒头递了过来。
“谢谢你,老丈。不过我已经饱了。”方阗这次没有接过那半个馒头。
他也是知道分寸的人,老乞丐已经分给他一般馒头了,如果再把另一半给他,那老乞丐自己怎么办?
老乞丐将那半个馒头吃完,就躺在了方阗身边的柴草堆里,不一会儿,就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夜深人静的时候,雪势越来越大,狂风呼啸,从墙壁上的缝隙中吹进来,冻得睡梦中的一干乞儿剧烈地发抖。那个老人也不例外。
方阗暗自运起真气周游全身,活络气血,体温攀升起来,感受不到一丝的寒冷。
看到睡梦中瑟瑟发抖,双手抱怀,蜷缩着身子的老人,方阗轻轻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将真气运输过去,为老人恢复正常体温。
方阗在老人的体内留下一丝真气后,闭上了双眼,闭目养神。
次日天明,风雪势头稍有所减,方阗出了城隍庙的大门。
在抓捕他的通缉令到达许昌的时候,许昌城的城内已经禁闭了,而且还有大量的士兵看守,根本无法出行。
许昌的城墙高达十余丈,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不可逾越的牢笼,但对方阗这样的武者而言,只要用力一跳,就能跃上城墙,他就能出去。
但是,城墙上面也都许多士兵看守,他们个个精神振奋,在这样的大冬天披着铁打的甲胄,也没有感觉到一丝寒冷,实力不可低估。
方阗要想从城墙上逃出去,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