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武起后院
同样的萧家，同样的后院，兵刃之声“乒乒乓乓”不绝于耳，却比数日前热闹许多。
盛夏的午后总有些燥热，湖边大树之下，一处石桌旁坐着两人。这二位皆是女孩儿。其中一位大约十一二岁，一身碧绿紧身衣，靠在石桌旁，用她那独有的丹凤眼，望着院中的一块空地。另一位则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她身穿淡huang色的小衫，双手捧着碗浅褐色的汤汁，正在紧着往自己的嘴里送着。那汤汁上还不时地冒着寒气，想来是被冰镇过用来解暑的饮料。
在这石桌不远的地方，亦是树荫之下，站着三人，两男一女。这两个男的一人挎刀，一人抗戟，皆是副俊朗模样，一左一右立在那女子身边。而那女子则身穿一袭白衣，腰间别了把金刀，她细眉杏眼，皮肤白皙，眉宇间透着股英气，此时，亦同那坐在石桌旁的十一岁小姑娘一样看着场间。
而这个时候，场间正有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往复跳跃，枪剑相交，打得不亦乐乎。
那蓝色身影，一枪即出，直刺那白色身影腰间，倒是极为普通的一招。那白色身影见了，脚尖轻轻点地，双臂平张，向后掠去，亦是一平凡动作予以回应。
那白色身影站稳，开口说道：“阿渊，差不多该动些真招式了吧？”
那蓝色身影，收枪而立，笑了笑道：“好，阿云，那你可要小心了。”
原来在场间的这两人便是萧奕云和蔡寒渊。那么以此推之，这树荫下站着的三人，抗戟的自是黄奉孝，挎刀的当然是杨子陵。那女子不用说，便是杨子萱。在石桌旁偷懒的两个小姑娘，猜也猜得到，就是萧奕柔和萧奕瑶了。
蔡寒渊话音一落，手上白玉寒龙枪一抬，一股寒气蒸腾而生，令周身空气都为之一凝。
萧奕云看在眼里，面上露出赞赏神色。
站在树下的杨子萱见了，有些跃跃欲试。杨子陵则脱口而出道：“蔡家家传之宝，果然名不虚传！”
确实，这把白玉寒龙枪乃是襄阳蔡家的家传之宝。此枪枪杆通体为白玉所铸，天然带有一缕寒意，加之杆身之上刻着数条龙纹，故而名曰“白玉寒龙枪”。而蔡家家传武学，乃是冰魄枪法，配上此枪更是如鱼得水。有道是：
襄水之阳生寒烟，
冰魄银枪白玉间。
蔡门一笑山河冻，
霜龙直上九重天。
在杨子萱另一边的黄奉孝闻言撇了撇嘴道：“他们蔡家的白玉寒龙枪自然强，可我们黄家的半月盘蛇戟也不弱啊！”
杨子陵伸.出个脑袋看了看黄奉孝，耸了耸肩道：“可是，不在你手上啊！”
黄奉孝抿了抿嘴，咳了两声，没有搭话，而是看向场间。杨子陵见他如此，也是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萧奕云和蔡寒渊。而杨子萱从始至终都没将眼睛挪开过，因为杨子陵和黄奉孝两个人，在她眼中干脆就是两个小鬼，小鬼斗嘴，她才懒得理会呢。
这时，蔡寒渊动了。他将白玉寒龙枪凌空横握，枪尖悬于半空中，双脚交错向前，直奔萧奕云而去。而那枪划过空气中的时候，枪尖在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淡淡的寒烟。而枪头处则渐渐凝聚起一团霜雾，霜雾逐渐变大随之而走。一声厉啸传来，霜雾向萧奕云飞去，眼看便要将他吞噬。
萧奕云见状，嘴角微微一翘，在心中想到，“寒鸣流星吗？那我便用归雁溯风！”萧奕云想得慢条斯理，但手脚上却并不含糊。他飞身翻了个跟头，在空中将身子倒将过来，双臂横张，俯瞰霜雾。一阵微风吹来，将他整个吹向远处，那雾速度虽快，却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他的后退之势。
蔡寒渊见了，亦是不作停留。猛然向前，把枪尖在霜雾中一点，霎时，整片白雾凝结成冰，加快了速度追向萧奕云。只不过，萧奕云后退极快，便是如此，亦是追逐不上。然而，蔡寒渊的此招，又哪里是这么简单。追了数息，他手上忽地一震，冰块瞬间破得粉碎，四散开来，如闪电般向萧奕云袭来，只一息便已近到身前。
“凝雾成冰？阿渊，才拿到白玉寒龙枪没多久，竟开始练这招了？”站在一旁的黄奉孝将肩上的画戟丢到地上，瞪着眼睛说道。
杨子陵从他姐姐身后绕了过来，搂起他的肩膀道：“我知道，若是阿孝，就算这家传到手，也不会摸一下的。”
黄奉孝没好气地看了杨子陵一眼道：“知道你还讲出来，是不是兄弟？”
杨子陵嗤笑一声道：“你那叫懒，还怕别人说？”
黄奉孝撇撇嘴道：“我那不是懒，是内力不够！”
“内力不够，还不是懒？”杨子陵调笑道。
“嘿，我说阿陵，你是不是平常讲不过阿云，所以打起我的主意来了？”黄奉孝反把自己的胳膊搭在杨子陵的肩上道，“告诉你，小爷，我可不是吃素的！”
黄奉孝和杨子陵说说笑笑，自是错过了场间的过招，但杨子萱一直聚精会神地看着，是招招都没有落下。
萧奕云见满眼冰晶袭来，自是不敢怠慢，他将双臂一收，正过身来，复又猛然一张，数道剑气飞出，恰似带刃鸿毛，将冰晶尽数击碎，却是一招流雁飞羽。
蔡寒渊见如此一招，竟被萧奕云轻松化掉，不免有些失望，但他手上却毫不留情。他猛一收枪，飞身跃起，在空中舞出无数枪花，直指萧奕云。萧奕云见了自然举剑来挡，一般枪法，自用白剑来挡。然而，这一次萧奕云似是想错了，就在他的剑刃触到蔡寒渊的枪尖之时，一朵幽蓝的花朵忽然显现，花朵绽开，一缕寒烟飘忽而出，裹在他的剑上，起了一层寒霜。
“寒花尽绽，我怎么把它忘了！”萧奕云心中懊恼，但也无可奈何，吃了此招，只有想法化解。顾不得手被冻僵，萧奕云猛一俯身，整个身体直直落下，及至地面之时，又用脚轻点一下，身子划过蔡寒渊脚下，来到了他的身后。
看到白玉寒龙枪的蓝花绽放之时，杨子萱心中亦是不由一紧，但萧奕云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心口一松，不由喃喃道：“垂雁掠空。”然而，萧奕云的招数并未就此罢休，他接下来的动作，更让她眼中一亮。
掠至蔡寒渊身后，萧奕云没做停留，而是脚尖踏地，如鸿雁一般归于天际，原来是一招游雁归天。来到空中的那刻，蔡寒渊还未转过身来，萧奕云将剑丢到左手上，猛地向前，剑刃划破空际，一招雁过留痕，直刺蔡寒渊后背。
便在这时，杨子陵和黄奉孝才回过神来。杨子陵将萧奕云的动作看在眼里，口中说道：“阿云，换手做什么？”
黄奉孝起先也是疑惑，但他却注意到了萧奕云剑上的寒霜，于是恍然道：“你没见他剑上的霜吗？许是被阿渊击中了，手上冻得有些麻吧！”
杨子陵见到点了点头。
感到背后有道寒芒，蔡寒渊急忙翻个跟头，落到地上，躲了开去。而萧奕云见他如此动作，嘴角一翘，连忙收起剑来，闭上双眼，运了会儿功，剑上寒霜渐渐退去，只留下无数水珠，缀在各处。
蔡寒渊抬头见到他这番动作，摇头笑道：“是这般。阿云，你还真鬼。”原来，萧奕云那招雁过留痕，直刺蔡寒渊背后是假，将他驱开片刻，运功解了手上的寒冰之苦是真。
不过，蔡寒渊是何等人物，又怎会让他轻松得逞。他抬起手中白玉寒龙枪，狠狠地倒刺于地面，一道冰路从枪尖处伸.出，迅速向前，直到萧奕云身前一段的位置时，方才有一巨型冰柱破土而出。看那架势，只要萧奕云继续向前，这身体便要被那物刺个对穿。
感到身下寒气袭来，萧奕云面上笑意一带而过。他的身子凌空一停，转而背对着蔡寒渊立刻后退。他将剑尖往身后一扫，斜向下直至蔡寒渊的面门。
萧奕云这番动作倒让蔡寒渊心中一惊，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招数，更不知道萧家的雁羽剑法还有这么一式。他愣了片刻，却让那剑飞也似地拉近了和他的距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能用力将白玉寒龙枪掰了过来，用枪杆挡在剑尖之上。
说来也巧，这剑尖本就很小，却刚好被蔡寒渊阻住。萧奕云感到手上力道传来，知道不得寸进，只好向前翻个跟头，拉开了一段距离，将正面冲向蔡寒渊。
此时，两人站定，蔡寒渊把白玉寒龙枪从地上抽了出来道：“阿云，这是什么招？”
萧奕云把剑一收，入到背后剑鞘之中道：“你猜。”
蔡寒渊皱起眉头想了片刻，也没想到，他摇了摇头道：“该不是雁羽剑法。”
萧奕云笑了笑道：“还就是雁羽剑法。”
这时，站在一旁的黄奉孝大声插话道：“这不可能！我都知道雁羽剑法里没这招。”
杨子陵看了眼黄奉孝说道：“有没有且不说，你觉着这招像什么？”
蔡寒渊回想起刚才萧奕云的动作，有些迟疑道：“回峰落雁？”
萧奕云笑了，他点点头道：“阿渊果然聪明!”
“你把它改了？”蔡寒渊皱了皱眉头道，“怎么有些像东洋人的雁返？”
“哈，正是雁返，阿渊从何而知？”萧奕云闻言有些惊讶，他瞪起眼睛问道。
“在父亲那里听过，想不到让你用上了。”蔡寒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取长补短嘛！回峰落雁若然回首，易让人警觉，缺了兵法中所云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萧奕云回答道。
蔡寒渊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那我们再来过？”萧奕云提议道。蔡寒渊正待点头，站在一旁的杨子萱忙开口说道：“小云，你练了许久也累了，让我同小渊打两下。”
萧奕云一听，不禁想要伸手拍拍自己的脑袋，他在心中暗想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我累，阿渊就不累？什么道理。”萧奕云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杨子萱毕竟是这几人的大姐，又或者说，萧奕云他们四个自称“山南道四小侠”，总不好同个女人一般见识。无奈之下，他只好退下场来，走开的时候他还向蔡寒渊投去了个同情的眼神。他本以为蔡寒渊此时定是一脸惨象，可哪里知道，他入眼的竟是蔡寒渊微红的双颊和那略带欣然的表情。带着疑惑，他走到了杨子陵和黄奉孝的身边，他开口说道：“阿渊，病了？”
其实，蔡寒渊面上的表情,杨子陵和黄奉孝早看见了，只不过，他们都明白蔡寒渊的心意，只有萧奕云不解罢了。他俩无奈地看向萧奕云道：“我看，病了的，是你吧！”说罢，他俩还摇了摇头，弄得萧奕云一头雾水。
“我？”萧奕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想了片刻，口中喃喃道，“刚刚我巧妙地躲开了阿渊的地刺冰锥啊？哪里病了？”
杨子陵和黄奉君听到此话，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把眼睛望向场间，就当作没听见了。
此时，蔡寒渊已然和杨子萱动起了手来，两人你一枪，我一刀的，来来往往，酣战正欢。
杨子萱提出交手，自然由她先行出招。只见，她将金刀高高举起，映着午后的太阳，刀身骤然变红。忽然，她飞跃起身，当头向蔡寒渊劈来，伴着一股热浪，灼出了他头上的汗水。
蔡寒渊见了，心中暗道:“萱姐，几年未见，玉阳刀法果然更精进了。”他转手抬枪，在面前舞出数个枪影，“烈日当空吗？那我便用枪林寒壁。”蔡寒渊心中想着，手上的枪却舞得更快了，无数个枪影连成一片，晴空下散着丝丝寒气，似是形成了一面冰墙。
灼热刀锋袭来，落在冰墙之上，发出“丝丝”的声响。杨子萱见了，微一皱眉，手上却未作停留，而是沿着冰墙滑向一边，斜着向蔡寒渊斩来。
“远影斜阳吗？”蔡寒渊见招，猛然将枪一抽，脚尖轻轻点地，向后掠去，而枪尖则托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冰道。
蔡寒渊躲开了杨子萱的一击，可他留在地上的冰道，却让她踩了个正着。杨子萱一落地，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蔡寒渊见了，有些担心，只好飞身而至，用手一托将她扶稳。
杨子萱本来以为自己此番定要出丑，哪知蔡寒渊来的及时，这一头就扑在了他的怀里。这一幕让所有人看了个正着。黄奉孝和杨子陵则是瞪大了眼睛，张着嘴ba，很是吃惊。萧奕柔则是猛然站了起来，把一旁专注喝着解暑汤汁的萧奕瑶给吓了一跳，差点没把碗给扔到湖里。而萧奕云见到此景，则觉得稀松平常，既没惊讶，也没慌张。因为在他看来，毕竟这是比武，萱姐是他们的姐姐，蔡寒渊此举只是担心她受伤而已。这就好比那日，他拉住了快要掉进湖里的杨子萱一样。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觉着那日他好像还回忆起了许多往事，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多想，只是囫囵地翻过了这一页。
两人在冰上滑了一小下，方才站稳。蔡寒渊有些脸红，低下头看向杨子萱，轻声问道：“萱姐，你没事吧？”
杨子萱看了蔡寒渊一眼，刚想摇头，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挣出了他的怀抱，站到了一旁。
蔡寒渊感到怀中一轻，顿觉一阵怅然若失。他望了望杨子萱，表面上像是担心，实则却有着一点点的失落。
杨子萱嗫嚅道：“没，没什么事。”这句话本该是说给蔡寒渊听的，可她说话的时候却偷偷望向了萧奕云。因见到他没什么反应，方才暗暗舒了口气。
蔡寒渊一直在盯着她，这些小动作自然没有放过去，他看在眼里，也是叹了口气。
而这一切都被杨子陵和黄奉孝看在眼里，二人对视一眼，摆出了个勉强的笑容，微耸了一下肩膀。
打破沉默的是萧奕云，他走上前来，看了看蔡寒渊，又看了看杨子萱，开口说道：“阿渊，虽说你这招霜寒古道用得巧，但也差点儿伤了萱姐，实在是不该啊！”许是萧奕云也察觉到气氛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他开口随便说了两句，却是欲抑先扬。
蔡寒渊闻言，看向萧奕云，想从他表情上看出什么了，但却没有丝毫发现，他拱了拱手道：“阿云说的是!”说罢，他还冲杨子萱作了个揖道，“是寒渊不对，还望萱姐见谅。”
杨子萱是何等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蔡寒渊这句话的“不对”有两层含义，一指出招不知轻重，另一指却是因为他出手相救。她默默看向萧奕云，却发现他脸上一片淡然，心中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有些累了，回去休息一会儿。”说罢，她便向后院大门走去。
这倒让萧奕云看得一愣，他挠了挠头喃喃道：“萱姐，不高兴了？”
蔡寒渊没有理他，只是盯盯地看着杨子萱离去的背影。杨子陵和黄奉孝则是叹了口气。杨子萱走过萧奕柔的时候，萧奕柔开口说道：“表姐，你等等我，我随你一起回去。”说着话，她还抬头看了眼太阳道，“这太阳，可真毒。”说罢，她便跟在了杨子萱的身后。
一旁萧奕瑶见到她二姐跟人走了，跳下凳子，一跑一跳地跟了过去，口中说道：“姐姐，萱姐姐，你们等等我。”
直至三人出了后院，这院中的四人仍然没有讲一句话。萧奕云皱了皱眉头，觉得气氛有些闷，他开口问道：“萱姐这是怎么了？”
蔡寒渊看了他一眼，心中失落更胜，叹了口气。
黄奉孝看到蔡寒渊这副表情，也知道他心中所想，闭上了眼睛。
杨子陵则是有些生气的指了指萧奕云，口中“你”了半天，也没讲出一个字。
萧奕云指了指自己鼻子道：“我？没病啊。”萧奕云说得理所当然，让其余三人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黄奉孝知道其余两人都不好开口，于是只有硬着头皮说道：“许是萱姐输给了阿渊，有些气不过吧。”
“是这样吗？”萧奕云口中喃喃了两声，不由得想起那日比武后，杨子萱的反应，觉得这样解释似乎很是合理。他笑了笑，看向杨子陵和蔡寒渊道：“没关系，萱姐脾气好得很，过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别苦着脸了。”
杨子陵和蔡寒渊闻言俱都摇头苦叹。黄奉孝自是一脸无奈。有道是：
两缕情思两厢愁，
一点浮云空自流。
竹马不识青梅意，
徒留手足尽摇头。
萧奕云见到三人这番表现，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只好开口道：“到石桌旁喝点梅子汤吧，冰镇的，解暑。”
其余三人知道，若让他明白，许是比登天还难。罢了，便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