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能做些什么。
阅读百家书籍,抄录经典?练武,修身养性?
一个时辰从文练武,都犹如痴人说梦,不现实,也不可能。
一个时辰能做的事情太过有限。
走马观花,吃喝拉撒,一个时辰可以轻松完成。但一个时辰中,要想在一头几近圆满的凶兽前活下来,无疑痴人说梦。
一个时辰,不过是两柱香烧尽的时间。但这个不过,对于夏离来说,却是有些太过了。
一个夜游境界的握刀少年,要在风雪之中抵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圆满凶兽。
有些可笑。
但可笑却是不得不为之。
为了活命,为了真正存在的意义。
有且只有这个办法了。
握刀的夏离脸色变地平淡,从经脉肺腑几近破碎时一路走来,寒雪,风雨,暖春,烈日,他都经历过了。无数次的生死边缘他都苟活了下来,这是个奇迹,或是说这是他作为傀儡的特权。但无论如何,他都经历过了。
遇到生死,莫问生死,只问手中魔刀。
这是白发刀客告诉他的,他也明白了。
风雪飘零,落在黑袍上,铺上一层薄雪。
夏离站在凶兽的不远处,默然不语。拖延时间,是他现在必须做的事情,他当然希望这头怪物能够一直这样好奇地看着他,安静地看着他,拖到春生圆满出来。
洁白如雪的毛发随风有规律地吹拂,凶兽扫了一眼空旷的平野,漫天都是飞雪,积雪在铺落大地,视野之中,全是雪白一片。
这是它的地盘,它生存许久的地方。
但无意之中,它却发现了两位人族的气息。
很奇怪,向来芦洲之中从未有人踏入这里。
这里,是禁区,是弱者不能存活的地方。
百年以来,能够走入这里安然离去的人,一位都没有。
刀,是好刀。
不过,人就有那么点可笑。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另外一个小孩又怎么会身受重伤。
不知道。
雪白的凶兽晃了晃脑袋,抬起前肢,锋利尖锐的前爪踩在地面上,再次发出刺耳的声音。
犹如琴弦崩断,利爪割在心弦之中,莫名波动便是撞落夏离脑海之中。不过刹那,夏离左耳流出鲜血,心神撕裂般痛楚。
夏离已经猜到了,眼前这头怪物必定会这样做,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为什么,它的爪子发出的声音只对自己有伤害。
但这个问题,连凶兽也无法说地清楚。
坐以待毙,苦苦抵抗不是夏离的风格。
要想活命,首先你要敢拼命。
所以风雪飘至半空时,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天地之中。
雪地之上还有点点斑驳的血迹,刀气突然沸腾,洁白的毛发感到一片火热。
握刀的少年出现在了它的上方,从天而至的一刀,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对准了它的眉心。
没有任何的惊慌,便如先前这般,连应有的态度都欠奉。
懒散无谓的眼神,那身黑袍便是滑落雪地,退开数丈之外。
后背的黑衣落在地上剧烈摩擦后撕裂,裸露的皮肉黏在雪地之中,一片火辣刺痛。
即便肉身当世最强,但夏离的后背也如一片火烧,那撕开的皮肉红地发紫,偶尔还有落下的风雪粘在伤口处,刺痛撕扯他的神经。
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这般狼狈。
这头怪物,是圆满之境吗?为什么它圆满,和那位长剑仙人的圆满有这么大的差距?又为什么这般强大的怪物没有智慧?
夏离站在原地,抬头眼眸眯起。
落下的风雪刺痛他的伤口,火辣之中夹杂着冰寒,但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越是实力悬殊不对等的时刻,夏离的思路便会更加清晰。
他只有一条命,死了就真的死了,他可不想用生死来验证那个无谓无知愚蠢的问题。
为了什么而存在,那是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上。
夏离在等一刀,搏命一刀,那能够以夜游之境斩出圆满的一刀。
昔日,他曾以伏魔斩出观星一刀,重伤观星境界的强人。即便那一刀,白发刀客借了力借了感悟,但这一刀是属于他自己的。再至,他在观星能够斩出接近夜游一刀,夏离相信他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
他的刀好像能够无视天时地利人和这般说法,所以夜游的夏离希望能够斩出圆满一刀,接近圆满的一刀,将时间拖延最长。
比起算计,夏离还是稍稍有些自信。
强大,没有脑子,这死地会更快。
一人一兽,陷入了僵持。
一个在等待蓄势,一位在好奇疑惑。
各有盘算,但都很有耐心。
猎物出现时,捕猎者最需要的是耐心,等到猎物完全放松警惕的那一刻,雷霆一击猎杀。
等待蛰伏,才是捕猎者最需要的。
这头凶兽将夏离当作一头弱小随意玩弄的猎物,但夏离何尝不是将它这份直白的心思算计在其中。夏离同样也在等待,等待着它松懈的一刻,一刀即便不能送它归西,也要让它真真切切地掉一层皮。
夏离很有耐心,即便后背血肉模糊,粘着的风雪刺痛神经,夏离手中的短刀依旧没有举起。
黑袍偶尔被风雪掀起,夏离的脸色平静,伫立在风雪之中,蛰伏,安静地等候。
雪白的凶兽慵懒地摆动着身躯,轻蔑地看着他。
不过片刻,夏离握刀的手开始颤抖。
雪白的凶兽趴落在雪地之中,轻轻张嘴。
风雪吹开,夏离的脑海中落下一道声音。
“你以为我是一头没有智慧的野兽?”
“所以在盘算我轻敌的那一刻?”
握刀的手止不住颤抖,夏离的瞳孔起伏。
目光之中的雪白凶兽,慵懒,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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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湖上的万丈瀑布旁,芦洲商人站在传承无数年的万丈冰宫,眺望前方。
冰川平原落下飘零飞雪,即便那拦截阻隔的屏障已经消失不见,芦洲商人还是没有丝毫动作。
时至如今,他应该重新审视这位半圣老人的能力,应该重新审视春生在他的眼中意味着什么。
数百年的传承,究竟要交给那位被自己看好的少年,还是春生,芦洲商人有些犹豫。
两位都是当世之才,可以说是圣人之下,同年龄的全才。
一位心性了得,奸诈地如同鬼狐那般,时刻都在寻找别人言语举动上的弱点。另一位便如名字这般,春风和煦,但百家典籍一样不漏,取其精华,却又能有自己的理解。抛却个人因素,两人都是难得的全才之人,都值得他这位奸商投资。
但足足数百年的传承又如何能够单凭个人欢喜。
万丈冰宫在芦洲矗立无数年,传承绝不能断绝在他的手中。
比起所谓圣人,芦洲,芦洲的传承比他的性命更为重要。
这是一个文化精华的延续,比起生命,百年精华的延续才是弥足珍贵。
“春秋强者,强地可以将生死扭转的大能,区区一个半圣又如何能够与他达成协议。或许真如他所说的,他只是想要芦洲的控制权,想要芦洲的传承而已。”
芦洲商人叹息了一声,看着前方,那本应在他眼中出现的少年如今早已消失不见。
怎么会消失在风雪之中,两人的气息都无法察觉,这有些诡异。
意料之中的局面,或是那小子死在芦洲,春生活了下来,要么两人都死在芦洲,决然不可能出现两人同时消失的情况。
若是这位春秋之人故意为之,常理也说不过去。
没有意义的事情,多此一举。
连他这位超凡入圣的圣人都能轻易抹杀的大自在,没能成长的两位少年,不过是两枚无谓的棋子。
“去哪里了。”
芦洲商人眉头微皱,一步跨出,布衣落在雪地之中。
风雪之中站着一位黑发老人。
白雪铺落黑发也全然不顾,复杂的脸庞看着前方发呆。
“你在做些什么。”,芦洲商人脸色有些不悦,连带语气都夹杂冷漠冰寒。
“已经知道你要来了,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早而已。”
黑发老人没有转身,脸色微怔地看着前方。
但芦洲商人却发现他的手在颤抖,他缩在布衣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芦洲商人怔了怔,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奸商,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在芦洲穷极一生都望不见圣境,挣扎徘徊了无数年后终于放弃,将希望传给春生冬暖这两个孩子,年纪轻轻就被我逼地要练武读书,文武两途都必须达到我的要求。都是孩子,都是苦命的孩子,却还要承接我的希望,为了我而活下去。”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埋怨过我,即便是为了我的希望活下去,不能自由,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
“到了现在,春生还在为了我而支撑着。”
“我知道你不看好春生的原因是觉得他得意忘形,是觉得他不能戒躁,境界不稳还要强行冲击圆满。”
芦洲商人皱了皱眉,却是保持了沉默。
“春生知道我的希冀,知道我对他的厚望,但这份厚望无形之中却成了他的枷锁,到了现在我还是死心不息,还是在望子成龙。”
“所以你在计划着什么,将春秋之人请来,甚至这片唯一的净土都可能落在他们的手中,你要牺牲所有来成全你的弟子吗?”
芦洲商人人冷冷笑道。
不过,刹那,芦洲商人却是惊地难以言喻。
黑发老人望着这片飘雪的天空,转过身来,脸色悲怆:
“不。”
“我是牺牲了我最爱的弟子,来成全这片天地。”
风声中的话语,苍白无力,悲哀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