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阴阴沉沉了一整天,卢绍城的天空中总算淅淅沥沥地降下雨来,渐渐越下越大。可是既便如此,夏末的燥热也依然没有丝毫的减退,而弥漫在城市中的沉闷的气氛,也根本无法消除。这场伴随着闷雷的阵雨,实在是无足轻重。
城中某幢旅馆内,稀稀拉拉的两三盏昏黄灯光,仍旧在闪烁。
“埃里克,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哎?还在看地图呢?”
“嗯?……哦,珍妮尔,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事儿……年轻人们都睡下了,我一个人又睡不着,所以……呵,随便出来走走……你呢?还为过边境的事发愁呢?”
“唉……”
“埃里克,不用再想那么多了……事到如今,也只剩那个方法可行了,不是吗?虽然这可能会是个馊主意,但是……至少,为了维南的遗愿,我们都应该试一试的。”
“嗯……其实,我只是担心三个年轻人他们初出茅庐,万一……”
“不,不用担心的……不会有万一的,不会有……”
“珍妮尔……”
“我记得维南他以前说过:‘就是为了不让任何的‘万一’毁掉我们,这才是我们彼此需要‘同伴’的理由’……我们既然是年轻人们眼中的长辈,就更应该成为他们眼中的同伴……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让他们有事的,反过来,我也相信他们,他们也绝不会让我们有事的,不是吗?”
“呵……呵呵呵,是啊……嗯,对!我们是同伴啊!同伴!……真的,这个词被我忽略了太久了。”
“是的,同伴!……所以,不必再多想了,埃里克……把地图收起来吧,明天,大家还要赶路呢……”
“嗯,好……珍妮尔,你也回去睡吧,睡个好觉。”
“……”
“珍妮尔?怎么了……?”
“这……埃……埃里克,嗯……其实,其实我……”
“哎……?”
“其实,我,我是想来……”
“……”
“埃里克……”
“……珍妮尔,你……”
旅馆里,灯光全都熄灭了。雨还在下,夜很深……
……
第二天清早。
等到我和温德走出旅馆大门,只见埃尔叔他们早就雇好一辆马车等在街边了。
“小伙子们,太慢了!都等你们十多分钟了!”珍姨笑容满面地对我们说着,一边让凯琳先坐上车去。凯琳晃悠悠地进了车厢,一只手捂着嘴巴直打哈欠。
“大家早上好……啊~~哈啊啊啊~~~!”温德无精打采地问候道,“埃尔叔,这么早……您决定好要上哪儿了吗?啊,哈啊啊啊~~~!”
“嗯,对!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出发!”埃尔叔很肯定地回答,脸上神采奕奕,“今天要乘坐马车赶到西边的哈格蒙镇去!到了那里,我们就有办法了……过一会我再详细跟你们说。来,上车!”
看埃尔叔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还有珍姨的笑容,我不禁有些吃惊。要知道前几天,他们还是跟我们一样愁眉不展的。不过在大家都疲惫不堪的时候,能看到两位前辈重新振作,这多少让我感到了些许希望。
“好!那我们到哈格蒙镇去!”我揉揉干涩的眼睛,一下子跳上了车厢。
……
哈格蒙镇,位于千水帝国西北端,是一个临海的小镇。这个镇子以农业和渔业为主,没什么特别之处,仅仅是距离卢绍城比较近而已。那里不开通航船,不开通铁路,连大路都没几条,比维辛拔还偏僻。要去那里,惟有靠马车。
“嘎啦嘎啦嘎啦……”马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颠簸着,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我们已经出了卢绍城,行驶在乡间野外的小路上。荒郊上人烟稀少;飘渺如烟的山峦在渐渐升起的太阳照耀下,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道旁大片大片的麦田里,金黄色的麦浪在晨风的吹拂下,层层荡漾,远远地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这副景象,令人禁不住回想起南联广阔无垠的大平原。
“你们一定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么个偏僻的小镇吧?”埃尔叔在我们的对面端坐着,表情严肃地说道,“其实,我跟珍妮尔昨晚讨论了一整夜……我们俩觉得,在现在的情势下,想要不耽误行程,必须得冒一些风险……走偏门……”
说到这里,埃尔叔和身旁的珍姨对望了一眼。珍姨竟有些不知所措地将目光移开了去,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时,我很惊讶地从珍姨的脸上看到了少女般的羞涩。
“扑哧……”坐在温德旁边的凯琳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一只手掩着嘴唇,欲笑又止。温德就不同了,仰起脑袋大打哈欠,张大的嘴里简直能塞进两大块面包去。
“嗯哼……!”埃尔叔把脸转了回来,清清嗓子,“我们继续说……既然决定要走偏门,那么,哈格蒙就是惟一的选择……三个年轻人,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做好随时与人战斗的心理准备。这不是开玩笑,运气不好的话,这种事可是说来就来的。”
“啊?!”听到这些话,我们几个脸上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人,对你们来说,这确实太突然了些,可是……现在我们别无选择……”珍姨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你们必须做好准备,各种各样的准备……你们得明白,我们的旅程从现在起……即将步入一个……不允许有丝毫放松的阶段。”
“嗯,正如你们珍姨所说……”埃尔叔点点头,接过珍姨的话继续说道,“三天……三天后,马车就会到达哈格蒙镇,而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装备、战术基本、心理适应,还有……团队中的信任。我们需要这些,因为……在哈格蒙,我们要坐上黑船……”
说完,埃尔叔朝车头瞄了一眼,似乎在观察马车夫是否有偷听。
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发紧了,脑子不再平静。虽然埃尔叔和珍姨的话比较含蓄,虽然我是有些缺乏社会经验,可是,我想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开始用手不停地揉着太阳穴,松弛身体,努力不让自己仍然疲惫的身子变得更加紧张。
温德和凯琳的反应也是一样的。大家又坐立不安起来了。
“埃尔叔,这哈格蒙的船……难不成就是……?”温德疑惑不定地问道。
埃尔叔叹了口气:“对……明路不通,惟有走暗道……为了穿越国境,我们要从那里……偷渡出去。”
……
哈格蒙镇。
这里少了大城市的喧嚣,却多了一分临海的宁静。海风从两三公里外的海面上吹拂过来,呼呼作响。一座座砖瓦砌起来的民房没有规则地排列着,或紧紧相邻,或稀稀疏疏,其中偶尔夹着一两幢两层的小楼房,已经算是高大的建筑了。层层房屋都由一条条七弯八拐的沙石小路连接起来,而这些蛇一样的弯曲小路,最后又都汇聚到一条直穿小镇而过的大道当中,这幅格局,就好像大树干上错开的重重枝桠,而枝桠上又缀满了片片的叶子一般,当然,也像一座灰黑色调的陈旧的迷宫,初到此地的陌生人走了进去,要想出来还真的挺难。
午后时分,烈日当空。虽然时间已进入夏秋交替,但是空气仍然是相当的闷热和潮湿。远方的地平线上能看到密布着的乌云,可是不知怎的,那云层就是飘不到镇子的上空来,而只是隔着蓝色的海面,远远地偶尔放出一两声闷雷。光打雷不下雨,大概就是如此吧。
镇子里,街道上的人不多,有活干的人现在都干活去了,没活干的也多半呆在屋子里呢,天气热嘛。那些总是在巷子里到处打转的,多是些平时就无所事事的人。
“老大,这几天貌似镇子里多来了好些外地佬呢。”
“是啊是啊老大,俺听说邻镇上也来了不少呢!”
“哼,当然了……只要那些外地佬是想跑路的,他们就只能到俺们这小地方来!不然还能上哪儿去?!”
“哎呀哎呀,那真爽死啦!这几天收跑腿费收到俺手都软了!哈哈哈……”
“嘿嘿嘿嘿,这不还多亏上头把北边界给锁了……搞得那些想借道跑路的外地佬哭爹喊娘,哈哈哈……”
“是啊是啊,这会儿想跑去拿沙勒,那些家伙除了从俺们这儿坐船,哪儿都没门!不然他们就得游泳过去……他妈的,这真他妈的是老天有眼啊!俺们镇子向来就穷,突然送给俺们那么多的水鱼,哈哈哈……这下不狠狠死敲这群水鱼一笔,俺心里都过意不去,哈哈……”
“靠,你丫就那么点儿出息……”
“喂,你说什么!送上门来的水鱼,不嚼白不嚼!你那么出息,你别去收跑腿费,明早跟你爸打渔去啊!老大你说是不?!”
“够了,你两个给俺都闭嘴!少他丫废话!”
“……”
“……”
几个打着赤膊的年轻人,就这么懒洋洋地,坐在靠近镇子入口处的一艘倒覆在地面上的破木船旁。他们什么都不干,光是把上衣都扔在一边,就坐在那里天南地北地侃大山,侃得还挺来劲,口沫横飞,时不时还来句粗口。虽说时不时有人从镇子里外进进出出,不过这几个小子压根就当周围没人似的,嗓门扯得好像群公鸡一样。
突然,这些人当中那个被叫做“老大”的家伙似乎发现了什么,仔细地盯着镇子外的马路看了看。
“喂,你几个抬头看看……”老大提醒着周围的几个跟班,脸上露出狡猾的笑,“看到了吗?水鱼来了。”
“……哦,哦哦哦!”
“哈哈,哈哈哈!他奶奶的!下个星期的酒钱有着落啦!哈哈哈哈!”
“阿冬!走!跟俺过去打招呼,其他人留在这里……等老大俺去多敲他几个钢镚儿来,明晚俺们到镇尾的酒馆去摆台!”
“噢噢噢,好嘞~~~!”
于是,老大和那个叫“阿冬”的跟班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拍拍尘土,披着上衣朝镇子口走去。
……
“哇……这个镇子真够偏僻的。”沿着马路,我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渐渐呈现于眼前的哈格蒙镇,“嗯……有点破破烂烂的感觉……”
原来千水帝国里也不是到处都那么有钱的,穷乡僻壤还是有的呢。——我心想。
“呵呵呵呵!”埃尔叔走在我的旁边,只是笑。
现在正沿着这条马路,往镇子走去的,只有埃尔叔和我。没错,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一会儿,镇子的入口已近在眼前。
“埃尔叔……待会儿进到镇子里以后,我们要怎么做呢?”看着那个入口,我的心里咚咚咚打起鼓来。是啊,就是想偷渡,也得要找到蛇头和船才行啊,这些东西要从何找起呢?
“……”埃尔叔没有回答。
“埃尔叔,埃尔……?”我疑惑地看了看埃尔叔,只见埃尔叔朝我举起一边手,示意我不要再说话。
“菲利欧,你看,有人到了。”埃尔叔轻声地说着,目光却落在镇子的入口处,“打起精神来……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要说,安静地跟着我,懂了吗?”
我顺着埃尔叔的目光看去。只见从镇子里慢悠悠走出来两个陌生人,蹲在镇子口,一间房子的墙角那里,很明显正看着我们。
“呵呵呵……人都等在镇子口了,我们连找都不用找了……菲利欧,走,我们过去搭腔。”埃尔叔说道,“记住,无论如何不要出声,也别太紧张了。”
“嗯……”我稍微揉了揉胸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挺起胸脯,跟着埃尔叔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