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你身上那么脏,总得找个人来给你好好洗洗吧,还是说,你想叫一个男人来帮忙?”
贾铭两眼一翻,干笑道:“那啥,我看还是让她来吧。”要搁平常,为了呛一呛对方,贾铭说不定还真会考虑考虑,奈何他身为哈里拜,是不能拥有贾铭的伤疤的。这里的人眼里可是有毒的,虽然自己将伤疤盖住了,却也不能冒险去让别人随便摸吧。
艾尔肯嘿嘿直笑,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的样子。
耳朵是人的第二双眼睛,活在无声的世界里,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但叶蔓觉得自己现在比聋子更惨,明明听得到,却偏偏听不懂,心中那股极度不舒服的感觉让她烦躁不已。只见她扬起藕臂,在两个男人之间的虚空中重重一劈,仿佛这样就能斩断他们的声线似的,寒声道:“不要在我面前说我听不懂的鸟语。”
听到这个卑贱的女人竟然侮辱自己的母语,艾尔肯的脸瞬间变得铁青,头上青筋暴起,一只长满老茧的手迅速地往腰间一掏!而他的儿子反应更是激烈,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桶内的水被他重重的一拳锤得水花四溅,他怒吼道:“给老子住嘴,你这连猪都不如的东西!”
叶蔓被他这惊天一吼震得耳膜生疼,呆立当场,竟一时忘了还击。贾铭得势不饶人,狠狠地瞪着叶蔓,胸口剧烈起伏,冷笑着又道:“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太舒服了,舒服得都已经忘记自己是一个俘虏的事实了。”
艾尔肯眼珠一转,停下了拔枪的动作,道:“哈里拜,你如果能将这个女人调教好,我保证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贾铭邪邪一笑,道:“您就等着瞧吧。”
待艾尔肯哈哈大笑着带上门后,叶蔓双眼通红地怒视着面前这个泡在水里的男人,一口银牙被她磨得霍霍直响。对于这个胆敢对自己大暴粗口的人,换着是一个月前的她,恐怕早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冲上去将他生吞活剥了,她现在居然能只是动怒而不是动手,不得不叫人感叹时间果然可以改变一切。
那天,当叶蔓被颠簸的车子摇醒时,就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她想要叫,嘴却张不开,她想要动,手脚却怎么也挪不动。在经过一阵发泄似的挣扎后,叶蔓无奈地进行着唯一能做到的事——想,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切能想的东西,以此来对抗由孤独而产生的恐惧,她想得最多的就是或许下一秒自己就会如童话故事里那般被人救出去,而在她脑海中,最有可能成为那个幸运儿的就是贾铭了。
可惜,童话终究是童话,勇者斗倒大魔王救出落难公主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一天两天过去了,叶蔓还能安慰自己时间还早,三天四天过去了,她还能骗骗自己还有机会。可等到一周的时间就这么从指缝间溜走,她就已经彻底绝望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被带离了国境,正驰骋在异国的疆土之上。
饥饿她能忍受,孤独她也能忍受,可绑匪看她的眼神却叫她怎么也忍不住。那不是色狼见到大姑娘时的眼冒淫光,也不是财迷见了肥羊时的眼冒银光,那种眼神冰冷如北国的寒风,不带一丝人气儿,那并不是他们已然超凡入圣,而是根本没将自己当成同类。这被人视之如猪狗的感觉,绝对不会比她想象中被侵犯的感觉来得好。
她利用每天难得的解决生理问题的机会,暗中推断出这帮人带着自己横穿了整个蒙古,然后又途经中亚,最后乘船到达了某个海岛。沿途大大小小好几个国家,他们竟然都能准确找到穿过国境的小道,显然是经常干非法入境的勾当,她实在想不通,这样一群人为何如此执着地要将她带回去。
来到这个小岛后,对方就将她关在一间小屋里,每天一日三餐伺候起走。不要钱,不问话,不虐待,这样的绑匪简直是闻所未闻,叶蔓觉得要不就是自己疯了,要不就是对方疯了,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过荒诞了。
这天,一直被囚禁在屋子里的叶蔓第二次见到了这里的头领,第一次见他是在登岛的那天,当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因为这是她自绑架以来,第一次有人用炽热的目光扫视她。那目光大胆而露骨,其中熊熊燃烧的邪火有如实质般灼烤着她,但她敢肯定,对方一定不是垂涎于她的肉体,那与对异性的欲望绝无半点关系,对方是单纯对她的身体产生了兴趣。如此另类且变态的目光,只用一次就足以让人铭记终生了。
而这次,那人竟然叫自己去给人搓背?叶蔓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对方煞费苦心地将自己带到这里,难不成只是要让自己当一个丫鬟?叶蔓的脑中瞬间出现了一个不住地摇头晃脑、嘴上挂着一长串哈喇子、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的形象来。
贾铭待艾尔肯走后,冷冷地说道:“滚一边去,少爷我不想被你的脏手碰到。”
叶蔓黛眉一扬,压住火气,冷笑道:“巧了,大小姐我也怕被你脏了手。”
贾铭不善地说道:“叶小姐,别怪我没提醒你,人如果想活得更久,就得懂得什么时候该当一个哑巴。”
叶蔓皱眉道:“你认识我?你是谁,为什么会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贾铭淡淡道:“你不用妄想与我攀上关系,叶小姐这么大的人物在燕京被劫,大街小巷到此都是拿着你画像的人,如此大的阵仗,想不叫人认识都难啊。”
“这么说,你是从燕京回来的?”叶蔓妙目蓦然一亮,“莫非你就是那个潜伏在燕京的突厥分子?”
贾铭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你现在还能报警抓我不成?”
叶蔓苦涩一笑,也觉得自己这话的确多余,只是对眼前这陌生人的熟悉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可就算她绞尽脑汁,也没找出与面前这人的身形面貌有几分相似的人来,她犹不死心地说道:“不对,我一定见过你,反正我也不可能逃得掉,你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如果落水了,就算是一根稻草,他也会将其当成一截大木头,所以如果想救他就得先打晕他,否则,非但救不了人,反而还得多搭进一条冤魂。要想瞒过敌人,首先需要瞒过自己人,叶蔓如今就如同一位溺水者,要去救她的贾铭绝对不能在她面前自曝身份。
面对叶蔓的穷追猛打,贾铭嘿嘿直笑,道:“想知道啊,就不就不就不告诉你。”
叶蔓饶有兴趣地说道:“我发现你跟这里的人都不同,你似乎对我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贾铭淡淡道:“可能是扮一个人扮久了吧,一时半会之间还有点不习惯角色的切换。怎么,难道叶小姐喜欢被人当成猪狗不如的东西来看?如果是这样,请放心,我很快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叶蔓冷笑道:“我实在不懂你们的想法,既然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又为什么要活与我们这些凡人活在一片蓝天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呢?”
贾铭反讥道:“在你看来,人是不是比其他生物更优秀?那你又怎么忍受得了与那么多低能的生物一起生存的事实呢?”
他不耐地摆摆手,又道:“我不想与你讨论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题,现在我只想好好地洗个澡,至于你嘛,你可以选择继续欣赏我优美的肌肉线条,也可以选择背过身去,数数门上有多少条纹路。”
一个人如果饿了好几天,这时,有人在他眼前突然摆上一桌大餐,然后对他说,你只能看不能吃,那是怎样的滋味?那种看得到偏偏吃不到的感觉,绝对能叫人崩溃。对于好洁的叶蔓而言,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浴汤的诱惑,丝毫不亚于前者,天知道自被劫持以来就没洗过一次澡的她,是多么的渴望感受下肌肤被水流冲过的美妙滋味。她差点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要不我们一起洗吧。万幸的是,她的理智勉强压住了冲动,却见她恋恋不舍地望了那奇特的浴桶一眼,而后紧闭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是挣扎地转过身去。
良久后,贾铭终于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早已变凉的浴汤,哗啦一声,从水中一跃而起,抓起一根有点发黑的毛巾胡乱地擦拭了几下,然后套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有人说洗澡解乏,还别说,贾铭洗完后还真感到神清气爽,就连耳目似乎都变得聪明了。他阔步行到叶蔓身后,故意将鼻子重重地耸动几下,发出夸张的哼哼声,掩鼻笑道:“叶小姐,看来人终究只是人,纵使你遍体生香,好几天不洗澡还是恶臭难挡啊。我们这里物资匮乏,就连水都要省着点用,实在是唐突了佳人啊。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那桶用过的污水,嘿嘿——”
叶蔓愤然回头,正待说几句狠话,却又被贾铭打断:“瞧我这张嘴,叶小姐金枝玉叶之躯,又怎么可能自贱到如此地步呢?”
他无视掉叶蔓吃人般的眼神,冲外面朗声说道:“外面的兄弟,劳驾将她带回去。”
叶蔓虽不知他刚刚在喊什么,但也猜到了大意,她冷哼一声,高昂着头,主动地走了出去。瞧她那骄傲如孔雀的模样,还真无半点俘虏的自觉。贾铭心头嘀咕道:“我应该说不愧是叶蔓呢,还是应该说真不愧是叶蔓呢?”
贾铭在一名年轻人的带领下,沐浴着从茂密的枝叶间泄下的美丽夕阳行到了一处空地。当他抵达时,那里已是聚集了一大拨人,一条无形的窄道将他们分成两半,他们就隔着这条道相向跪坐,而坐在道路尽头的正是他们的首领艾尔肯。
贾铭慢步到他根前,左手成掌滑到右胸之上,身子微微前倾,道:“艾尔肯首领,愿真主安拉赐平安给你!”
艾尔肯是一个对家庭要求极度严苛的人,他要求自己的两个儿子只能在私底下才能称呼自己为父亲,在众人的面前,必须要称首领。他可以原谅重逢时两个儿子不合时宜的叫法,却不代表着这条禁令就此被废除掉。而哈里拜能如此快地转变过来,他甚是满意,只见他轻捋颔下的胡须,微笑着点头道:“也愿真主安拉赐平安给你!”
他伸出手向自己右手方的第一顺位一指,示意贾铭入座,贾铭端坐于地,冲坐在他对面的再湃尔友好一笑,而再湃尔也回了他一个和善的笑容。艾尔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颇为唏嘘地说道:“仔细想想,哈里拜已经离开我们快两年了。这两年,他过得不容易,我们过得又何尝轻松呢?”
坐在下面的人知道首领还有后话,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人人正襟危坐,将腰杆挺得笔直,极力地做出聆听的样子,艾尔肯用余光对众人扫了一遍后,又悠悠说道:“我们其中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大海,当初来到这个小岛时,还有不少的兄弟患上了严重的水土不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是——”
他忽然一改略带伤感的语气,攥起拳头激昂地说道:“但是,信仰在于心而不在身,就算我们被迫脱掉自己的裕袢,我们依然是骄傲的突厥人。我知道你们之中很多人心中都在埋怨我,埋怨我那条妻子与小孩不能留在岛上的规矩。我自己也觉得这太不近人情,可你们要清楚,我们远离自己的妻儿并不是我们不爱他们,相反,正是因为我们太爱他们,所以才会倾尽所有,只为创造一个能让他们尽情欢笑的国度。抬起头吧,我的朋友们,胜利并不遥远,挺起胸膛吧,我的兄弟们,明天一定更加美好!”
旋即他又低叹一声道:“可惜,只怕我这把老骨头是撑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