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前行，路长且漫漫。先有凡俗城池，正是王朝乱时，有彗星当空，人心仓惶。
金戈铁马，刀兵林立；城春木深，环目萧条。
过金甲士，行戒严地。世中人纷乱流落，偶尔察觉，转目不见，尚当撞了神鬼之事，惶惶强入观里庙中，烧香求福。
又到荒郊野地，山清水秀，云雾缭绕。然而拨云入内，柳暗花明，却又有修行界城坊，王朝更替独立世外，千万光阴巍然不动。
一抹烟云作一世，一曲悠尘隔两地。
乘飞舟于人物上，俯览红尘，睥睨仙凡；行世间于手足下，体悟变幻，超然事物，别有滋味。
夏哲有说，眼见，耳闻，口述，足行，都是炼道。
心有尘牢封锁，何日尘净光生？
※※※※
车马古道，尘土飞扬。
道路之间站老少二人，老者目光澄澈，白发飘舞，少者年过志学，形容飘渺。
忽有大车驶过，扬起烟尘滚滚。车内人毫无所察，径自通过二人身畔，绝尘而去。
风定尘清，老少依然。若独临一世，云埃不沾。
“还在想适才之事？”老人问道，笑而不失慈祥。
“有些，”少年轻答，遥望前尘，“夏老，那不过一凡世江湖人，不救，他死；救了，他人死。世间无情，因果自定，何必？”
“心里想救，便救。”夏哲笑道。
他继说道：“上古轮回劫难以前，有段时间，世上有人自称佛，信仰今生修来世，佛渡有缘人。有缘人，虽非众生，却是佛所见众生。人力有及，见方有缘，心安即可。”
万易不言，目里幽深。
“你竟未问我，可对旁人不公？”见得万易沉默，夏哲意外问道。
“天下，皆为不公。寻觅公正，原本不公。”万易淡道，指尖捻尘，“尘归于土地，不可长存空中，我拟不公，置于手。但对其他尘土仍旧不公。”
万易轻轻一笑，弹指拂开：“若按夏老说法，只是这粒尘与我结缘，但依我说，不过结下因果。”
“谁知他日此尘横起沙暴，可否与今日我所为有关？从中推论逝者因沙暴而亡，安晓不是因我而亡？”
“因果三转，便不叫因果，”夏哲一笑否决，“否则世上事早就乱套了，你若将一因果三次周转，还能为你所用，那就叫道，道行之道。”
“此间说法也有别致。”万易叹服。
夏哲摇头莞尔：“我不过年纪大些，见闻广博些。若是坐而论道，应证道心，我也不见得争得过你。你主要还是所站台阶低了。”
万易不可置否，随即目里渺渺。
道心已成，天地万物自有定论，世事因果自成说法。只是万易双重心界，相互依存，相互难容，与其说是他与夏哲论道，不若说是借着夏哲处事道理寻求平衡，完全缺憾。
夏哲不露知否，不着痕迹。只是万易察觉，夏哲数次都是有意提及，成全于他。
道心之争，败者心念俱灰，修为大退。故而修行界里，便是师长嫡亲，亦少有以身铺路者。万易心绪复杂，传道之恩，无以为报。
尘土漫飞扬，有问意难宁。一尘一风景，一花一世界。
※※※※
世遗独立当下，放眼欲穿过往，然昔日非烟，缭绕不散，挥之不去。
万易沉思过往――
自不至十五遇夏哲，辗转三岁，医塔十旬，周游载许，转目已五年。近了及冠年岁。
光阴若水，流逝不断。
※※※※
漂游世间事，遍看百态篇。两人尽是不曾停留，继而步履山水，遥览凡尘。
次日再临，恰入凡俗村舍，有见人群聚集。
邻人闲言，卖弄口舌。自称夜有神人降世，霞光照青天，星落村舍家。那户人家得下八代积福，有神人眷顾，附身家中幼子。
世人多喜夸夸其谈，自吹自擂，其中尤盛鬼怪之谈，荒缪之语，本是随意一闻，应该一笑而过，不料正现灵力波动。
“莫非一位大能转世？”夏哲有些兴致，随即疑惑，“不过这类人物重修，不是明仓暗度，就是山雨欲来，这位没被对头发现，何必闹出动静？”
万易感知周近，摇头说道：“不像。若是大能转世，必有规则扭转，异象显露。但是这里周际――很静。”
“自行猜测，不若看看。”夏哲提议。
村舍寻常简陋，草顶土墙，摇摇欲坠。只是大有周近乡闲愚人围观，议论纷杂。
此时院内昼明，似有灼光升起。人群顿时寂静，忽而不知何人带头，惊呼“仙法”，更有甚者叩首便败，敬畏不已。
向内院内看去，见一孩童，长相端正，正襟危坐，故作念念有词，指掐剑诀；高深莫测，倨傲不已。更是浮坐空中，身前火光叠燃，映得小脸明暗。
只是万夏两人见了，先有错愕，片刻失笑。
看那孩童身上波动，哪是大能转世，亦非神人降临。不过一不成器修士，修了转生秘法，用以夺舍常人，偏又不知含光养晦，反是自鸣得意，以途供奉。
“竟是如此。”夏哲叹道，颇无言。
依着当地民风，不乏修行浅薄，神通不成之辈，插手凡俗事情，以图荣华富贵。人各有志，无论对错，然既是闲暇炼心，大事小事不妨皆见。
“这里倒很不同，”听过夏哲解释，万易稍有奇异，“若是昙界，此人怕早被正法。就如茵城里面，寻常之人进了，不但一辈子，便子嗣也出来不得。”
听到万易想法，夏哲摇头笑笑：“有地域势力划分严格，灵魔对峙，相持不下，若是再有这类人物存在，岂非彻底乱套？这里却不须惧，也罢，一会或去拜访拜访这位道友。”
万易指尖轻叩，不再言语。
两人并未隐瞒行踪，也未神识刺探，以免徒失礼数，又有刻意挑衅之嫌。不料那人觉察以后，先是神色大变，小脸吓得发青。
随后神色少定，正襟装道：“吾本九天仙人，降生凡俗为尔等之幸。尔等接吾神意，加奉神有功，故而待吾离去后，挖开院角之墙，泥下尺可得金身，可了却此躯因果。”
说罢飞天而起，匆匆离去。
村人见那“神人”行匆忙，先有不明其咎，继而见得飞天奇景，村人又是叩拜，口呼“神人保佑”。远处两人听得有趣，又是称仙，又是登神，到底不过区区一位小修罢了。
此时此刻，众人起身，想到言里“金身”，七手八脚扒去院墙，其中又有鸡鸣狗盗，浑水摸鱼，再是一阵混乱不论。
“真有金身！真有金身！”乍然有人大呼，面容激动不已。墙角有金光闪烁，众村人眼里放光。
那人继被一把推开：“嚷什么？好没见识，想让天下都知道？神人遗泽，难道有假？”
又是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一片。
墙角真刨出个三尺金人，若是对修行者而言，金银不过杂俗，对寻常人来说，却是成人上人大贵。
径直有此家之父，不顾泥土腌臜，抱起金人大哭大笑，大叫“祖宗开眼，苦尽甘来”，喜得浑身颤抖，然一口气喘不上，竟是径直昏厥。
也顾不上老父死活，家中长兄抢过金人，咧嘴大笑，疯癫不止，又是遍遍抚那今日口鼻泥泞，石砾划破手指不自知。
左右邻居纷纷道贺，大夸祖上积德，尽来沾染仙气，然而目斜金人，艳羡贪婪，暗暗吞馋。
“若是我家小子去了，能遗这个宝贝，那也真是不罔了。”有人喃喃自语，不知滋味。
“呸，你家小鬼烂泥塑的，值几文几分？”顿时遭人嗤笑，“你当人人都是神人下凡，金子铸的。就你那德行，也不看看你是谁？”
此言一出，前面人便恼了，污言秽语不断，后面人也不甘示弱，两人对骂几句，卷袖就要动手，强自被人来开。而见看不得好戏，周遭人纷纷咒骂。
门前闹得不可开交，七姑八婆拉扯亲缘，唯独家中母一名乡妇，目光呆滞，死盯天际，忽而放生大哭，只是喊道：“我儿何去？我儿何去？”
家中老父欢喜醒来，被人捧得熏熏，乍闻哭声，大骂妇人：“好个女人晦气，我儿成了神人，反是大哭大闹，丢我面皮。”
众人七嘴八舌，皆劝妇人：“莫要短见，你家出了神人，是那光宗耀祖之事，积德寻善得来。”
但那妇人只是哭闹不歇：“金银财物来得何用，那能换的我儿归来！”
老父也被哭得心烦，一大巴掌扇去，妇人被聒倒地，恰好额头撞上门槛，血如泉涌；双目圆瞪，直望天上，有如怨神冲九霄，身死难瞑目。
见此情形，老父也是慌了，手忙脚乱，闹狼藉一片。一把抢过妇人，待再抬头，脸色铁青。
村人见出人命，一哄而散。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摇头惋惜，凡此种种闹剧不提。
遥遥见此情景，万易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