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幕，清影晃荡。
万易目深思幽，宁心静坐。功法他已尽数推衍，此刻入驻秘境之界，引出魔意缕缕，盘转缭绕，似烟如雾，他欲开辟魔脉，再进一层。
修行之境，重重玄奥。只是第一境，基础之道，即有凝魔，心台，映魄三分阶段，凝魔又含了碎位立玄，涅形辟脉，亿象罗一，心照传缘四道境界。
万易仍不过修行门槛之地，边缘之际。
涅形辟脉即言窍穴之间原本有脉，却不可引天地之意，须粉碎原脉，连通窍穴，自此可魔源外放，作神通术法，脱离寻常，种种不凡。
至于其中窍穴不过盖论，少论数十，多则上千，亦可脉络相连，血气相接。种种学论，多如繁星，杂似博海，而自此衍生功法，相远无际，良莠不齐。
传闻此境最佳功法名为道茫，夺天地造化，证古今大道，上古仙域尚存之际即有流传。
此言颇有争议，不尽不实。单各血脉家族功法，论玄奥深邃，更不乏过之，只是或局限血脉，或复杂多变，不可如此书适天下之众。
万易微微摇头，思索过远。
幽魔功法复杂异常，推衍日夜，思索万千，万易仍不敢定论，无愿妄动，只是闭目冥思，点点感悟。
至于功法深奥难解，离奇诡谲之由，万易心里亦有所猜测，已有定数。幽魔一脉觉醒大都非从未修行，根基全无之辈，而是觉醒之际往往已是修为不凡，时日已久。
血脉觉醒，亦如散功重修，再塑根基，他们本身已站在高深境界，自不觉涩晦，更苛求唯美。
如此局面，万易也无计可施，唯有苦笑。他虽是天资卓绝，但非无师自通。唯有借前人经验，多加推衍，增强感悟。
实际而言，也非毫无优势。至少是免魔源驳杂之危，得根基牢靠之幸。
终于他气息有变，神情愈凝。
缭缭魔意蒸腾氤氲，作雾霭涌动，成烟霞弥散，却缓缓化液，如水雾点点汇聚成流，化作一缕自腕间窍穴涌入。
修行以后，万易可感天地游离之气，取苍茫零散之意。实则如若姜家之地，除却灵气溢散如泉，纵横烟氲，亦有魔意混杂，却驳杂不纯，难以引用。
至于秘境之界，几不逊于魔界圣地，更无混乱气息流转，驳杂意蕴纠缠，身于其间，不论速度质量，皆非外界可论。
魔意源源而入，如若关闸崩毁，壁膜捅破，窍穴轰然崩溃，破碎万千。却非如魔泫凝聚，窍内平寂，而是顺势而入，曲折流转，同时湮灭原脉，另辟奇途。
那道魔意汲脉中先灵离奇，于体内缭绕迂回，最终归通联系于体内魔泫，泫内之渊崖壁起隐现窍门一尊。该缕魔意以辟脉本源精粹，以旧脉破碎蕴养，化珠一滴，滚落意瞳。
此时首脉既通，则尽数稳定，归咎如常。
万易未曾继而尝试，而是略顿修行，神识扫视，若有所思。
“虽是复杂玄奥，但终究只是初始境界，有一定艰险，也未过分逾越，”万易心里暗道，“而若从简入繁，更不算太艰难。”
他探过意瞳之畔，初始魔源，此当经后魔源本源，初始演化，只是境界不至至，未经打磨，魔源深沉晦暗，宛若璞玉，厚重而内敛，无华而浓郁。
再察窍门魔脉，前者如若墨玉所铸，幽华所组，后者萦迂轻回，晶莹如玉，皆是若隐若现，明灭不定，却是因初成未稳，须平缓沉淀之故。
※※※※
石屋冷僻，前地荒芜，背依丘，密林连。
对于安静环境，万易却也满意，此处偏而寂，避开连绵姜家飞瓦，遥望茵城街市繁华。
此处早先由一避世老人所居，简陋冷清，不知年月，直至老人逝世，只因偏离姜家阵法禁制，远离阵枢防卫保护，一直闲置，无人问津。
直到万易被打发到此，那时他父母才离，孤生一人，更不过六七之龄，又是被亲友断绝关联，无处安置，才有了这自生自灭处置，至于最初几年生涯……不提也罢。
但这里足够静谧，闲人不至，修行亦不会被强制打断，或是被发现痕迹，可算“因祸得福”。
明日即是聚灵之日，万易修行略有所得，小有进益。然此时清冷石屋，窗边石床，万易坐在床上，却死抓窗台，魔意如雾，弥漫散逸。
他全身似在轻轻颤动，如若承受莫大痛苦，竭力抵御，咬牙支持，却心神散乱，不可自制。
此乃血脉开启，觉醒到来。虽言血脉觉醒，实则生生剥离其他血脉，就像把根深蒂固，密不可分之物强自排斥，不亚于抽髓炼魂之痛，万虫噬体之苦。
一旦首次觉醒，非死不可停滞，更无可逆转。越往后痛苦越深，层层递进，寸寸加剧，直至最后或性情扭曲疯癫，或心神彻底崩溃，。
有人熬过苦楚，渡过穷困，可金鳞化龙，翱翔九天，凤凰浴火，涅槃重生，但即便是拖过血脉觉醒，痛不欲生，也多半失了自我，得不到新生高昂，海阔天空，而是蜕变坠落，为魔成孽。
但若做出选择，自需承担后果，世间之事皆有代价，因果之间各存定论，万易虽不曾完全坦然，却也心里并无悔意。
只是痛楚亦描深铭刻心中痛恨，过往回溯，昔日依稀，恍然间一幕幕熟悉化一道道无情，内心更冰冷，心神愈疯狂。
他皮肤之上，隐隐有鲜红血液沁出，灿烂妖异，异常鲜亮，他全身似笼罩于淡淡红芒之中，随着渗出更有骨白骨粉，残屑碎脉，乍为吓人，惊人心魄，足以让寻常人心惊胆战，不敢直视。
便是外人，也足以感到其间痛苦到了极致，即使是万易早有预料，仍是无所准备，措手不及。
寻常之痛至深处即使昏厥，苦至高深即是麻木，可这种痛苦，不止不休，不断不停，偏偏无法昏迷，神智清醒，宛若凌迟之刑，人世绝狱。
日偏月斜，此次发作不过持续寥寥光阴，不道小半日时光，却如过三秋之遥，百年之久。他狠狠抓住石台的手指甲翻起而浑然未觉，更反刺模糊指掌之内化一片血肉模糊。
而内视体内，心窍之处，血液色泽逐渐幽暗深邃，如有幽蓝荧荧，诡谲离奇，亦真亦幻。而储存精血之窍，亦如魔化，再非纯粹红色，而是染上隐暗，如暗色琉璃，晶透奇异。
万易面色如纸，目光空冷。他双眸之内，深沉重叠的幽蓝暗影略微深邃，神秘莫测，飘渺迷乱，亦如一道幽蓝华光，明灭朦胧，飘忽不定。
落步起身，血层凝作血痂被他轻轻拂落。他略微皱眉，扯开衣物，道道模糊纹路在肩头勾勒，闪烁不定，似要破肤而出，时而模糊时而略尽，带难言诡秘，奇特魔性。
那纹路勾画图案轮廓，作一只眼睛，如同看便千般醒醉，万世轮回，如若无情，又似有情，非哭非笑，非嗔非哀，更像在寂寥挣扎，空海争渡的无限空落、迷茫。
睕花自眼瞳肆放，四十四般一瓣不落，一叶无失，美到极致，凄美摄魂，飘渺如魇。
另外亦有线条书化周边，如烟雾笼罩，诡秘妖异，不可探查。而仅现魔纹也是苦苦挣扎，时隐时现，最后一次一闪而过，隐没消散，只是不知为何，万易总感觉似有一道淡淡影子留下。
万易面无表情，总觉得似被留下烙印，不能释怀。
床边石墙不知缘由打磨分外光滑，稍反月夜光华，或算一面粗糙锈镜，留映模糊影子。万易燃着烛火，神情冷漠，对镜凝视。
他容颜原本俊秀文雅，下巴略尖，睫毛很长，文秀而不阴柔，俊美而不粗犷。
年龄尚小之时，溪镇里很多人，甚至包括他父母兄长调侃他像是瓷制娃娃，在寻常人节日之际街角巷头常有些老人塑卖，比陶人泥偶精致可爱，却秀气易碎。
略过一丝回忆，他心里却略有酸涩，往昔一去不返，甚至愈行愈远，只留破碎回忆。他唯一知晓，至少在寄檐姜家，无依无靠之际，溪镇姜家无人站出，选择缄默不言。
他继而看向浅淡倒影，不知是否心里错乱，他总觉得自己面容似有一丝变化，带了一分妖异，多了难言诡秘，但细看又了无痕迹，宛若错觉。
被逼到选择此步，终归了还是姜家，终归了还是他的亲人。世人将一切都毁尽，亲缘情义，不过水月镜花，浅薄易碎，让他生无可恋，唯独剩下不甘怨恨，与前路迷茫。
明日便是聚灵典仪，他却要一看，姜尽斩他身上因果，揭开心底羁绊后，如何高飞翱翔，成龙化凤，不过姜尽追求永远不会是他的终点，他看到的终点，多数人一生一世也看不到。
但无论如何，亲人前行光辉大道，平铺坦途，他将等在前方，笼罩永恒阴影，悄然化作晦暗，如若他们一世不过蝼蚁，便挣扎一世，如若他们此生追求巅峰，他会耐心等待，伪装玩弄。
一夜无话。
霞光散尽，阳光射入窗口。明媚，美好。
他走出房门，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