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悎沢目光稍微柔和了几分，尽管柔和混杂生硬，欣赏混杂复杂：“姜尽，我知道你与姜易有手足之亲，但规矩不容疏忽，你把过程细细严明。”
姜尽点了点头。
“那日早晨，我和姜血锐族兄冲突，略有不快，姜潭和姜豫卿两人先起争执，然后大打出手。我和血锐族兄见两人打得厉害，劝阻不过，又怕失了分寸，酿成祸患就一同去找姜辉长老。”
“因为大长老平日喜入藏书阁，所以我们就去藏书阁找他。不想，”
姜尽略顿了顿，他言语调理分明，语调浩然大方，洪如钟，朗如阳，面对众位长老从容不迫，沉着稳重，众人心里点头，评价愈高。
而且，姜辉平日里出入藏书阁众人皆知。姜辉被困第三境巅峰多年，藏书阁隐秘更是无刻意隐瞒，坦言开诚。
姜尽的话，大半人都信了。其实真伪也并无重要，结局已定，过程仅是过场，如叶落化尘，春夏不过一道风景。
但万易微冷。和姜血锐一起去找……万易知晓，当初姜血锐追姜尽进藏书阁。一“追”一“同”，中间意思大相径庭，天壤之别。
他缓缓闭上眼睛，在睁开亦是坚毅信任，或者只是开头碍于颜面，有些情义，他坚信，不能不信。
“嗯”，姜悎沢点了点头，未看万易，而是对着姜尽道，“继续说下去吧。”
“到藏书阁二层时，我和姜血锐意外碰到了我哥……姜易，当时姜易可能对我不太满意，出言……有些开口不逊。当时姜血锐族兄帮我辩论了几句，两个人就开始吵了起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姜易一拳头打在了姜血锐族兄的脸上，姜血锐当时就吐了血。然后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但很快姜易不是对手，被姜血锐打出去，撞在书架上。”
“我这时反应过来，想把两个人拉开。但姜尽手里多了一颗蜡封的红色扁圆珠子，姜尽笑得……有点吓人，他把珠子表皮捏碎让后朝姜血锐身上仍了过去，但没有扔准，珠子在姜血锐身边就炸开了。”
“当时我被掀翻了，然后红色的火苗开始烧了起来，姜血锐身边也有，我想扑灭它们，但火苗的温度实在太高了。如果我早些反应过来，情况可能还不那么糟糕，也是我不好……再之后，大长老和执法长老就都来了……”
姜尽说到这里头低下，有些惭愧。他斟着词句，转折处往往言辞婉转，却更冷漠刻毒，反如对方理屈词穷，十恶不赦，却被刻意掩盖，辞藻修饰。
他的话调理严明，挑不出毛病。
那个老妪见姜尽似乎惭愧，柔声安慰道：“你不必自责，那火叫血火，也幸亏你没有碰他，不然你就麻烦大了，整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姜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目光微暗，轻轻叹息。
一字一言，如晴天霹雳，雨落无妄万易觉得彻骨的冷，冷到彻骨，似坠入归墟海眼，堕入万丈深渊。
他思维混乱，似千头万绪，又似迷茫无知。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如大梦初醒神思混乱，亦如千转轮回如坠烟海，想哭想笑，似哭似笑，非哭非笑，世人称为癫狂。
他想举起手，又放下了，喉头动了动，又无言可对，他身形晃动，似惨然无声，似疯癫无常。
这时，走入一名气质不凡的男子，他对众人行了礼，大多人都点头回礼，没有摆高人一等的架子。
最后他站着大殿中心朗声对姜悎沢说：“姜潭、姜豫卿二人晨间打斗，姜潭受伤，姜豫卿被罚面壁三月，在执法殿记录上有所数明；
姜尽、姜血锐、姜易进入藏书阁二层，藏书阁皆有记录，早晨进过藏书阁的家族弟子共三千五百零二人，其中有两百四十可以证明；
藏书阁二层痕迹均可以与姜尽描述匹配，但只能作为参考，不能成为确切证据；
另外，三个半月前，姜家七代直系弟子姜千在城外遗失过血火珠一枚，姜千在月末诘查时已经报失；
同时，三个半月前，家族弟子姜尽有出城记录，可以在城口查询。”
说完，那人抱拳一拜，退出大殿。半晌沉默，接着隐隐几句私语窃窃。
这一次，姜悎沢看着万易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姜悎沢语气平淡，弹指间定人生死，言语间断人宿命，但他的声音很空，在万易耳边回荡，悠悠远远，隐隐绰绰。
万易看着姜尽，有情无泪，无心有言，他惨笑道：“为什么？”
姜尽目光仍冷漠陌生，亦镇定平淡，他目不斜视，话不言多，摇头道：“哥哥，你做了错事，你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能隐瞒，否则是错上加错。”
“做了错事，呵呵，做了错事，”万易心里一面是空洞迷茫，一面却痛得钻心剜骨，“我记住了。”
“只要你认了错，你还是我哥哥。”姜尽看着万易，眼里是真诚还是冷漠？
“看来我不认，我就不是了？”万易幽幽道，心如死灰，万念俱灭。
姜尽没有说话。
“小尽，你退下吧。”姜辉忽然开口。
万易默默注视大殿空处，繁文花鸟，虫鱼雕缀，化作空白一场，万物皆灭。
天地生死，因果轮回，都与之无关，无念无思。
他在姜家苟且偷生，凄风苦雨，他接下多少人世薄情，孤苦寂寥，一度以为可冷眼人情，无事可动，但他错了，错得荒缪。
放声大哭亦纵声狂笑，大起大落，反复无常，但依旧一片死寂......无笑声，亦无泪痕。
原来，疯到了极点就是死寂，心念死寂。
昔曾言，若有人遮风挡雨，被择蒙庥，胜过一个人在雨下看着繁花如烟，一世落寞。
但他们错了，世间无情，世人薄义，情义尚不过一道因果，当斩则斩，何来恩情？
这些年他或许真的没有给姜尽什么，所以他的影子在姜尽的眼里一天天淡了。
当姜尽沉浸光辉未来，他悄悄祝愿，暗暗欣喜，把他当成寄托，当成唯一的亲人，哪怕在姜尽眼里，希望以化作奢求，亲人以作无情，他已经不再重要。
八年前，他初陋室，泪痕未干，心已不堪重负，悲痛欲绝。姜尽却来了，说他哭了一宿，难以安眠，他想回来。
他强颜欢笑，背着指点厌恶走到姜家核心，笑着告诉姜尽，总有一天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
他转过身，一步如千年光阴，回首若轮回一转，几缕烟尘几分丝，多少梦里多少泪？
那一天，他手里拽着他所谓亲人传告天下的手谕，但姜尽不会知道，只因他转才过身，就默把手谕撕成碎片，绝了来源。
有些痛楚，由他一人来担，足矣。
碎纸如彩蝶翩翩，迷乱落寞，不知归处，他终于告诉自己，他还有一个亲人。
他的真实年龄，其实只比姜尽大不到两岁。
甚至他天真的想过，如果姜尽接受质问受到责难，他会站出来不让姜尽左右为难，内心不绝。
可他等到的，是空，是寂，有泪却无痕！目断而魂消！到头来一切已成烟云散去。衔悲茹恨，亦补不了心死作灰，空落无声。
他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寄托消散，支撑崩塌，最后一丝色彩烟消云散。
传说世间有空海，空海尽头是轮回，而空海亦作苦海，度过万丈红尘，苦海无边，到头来仍在轮回里循环，逃过宿命，于世间挣扎。
那一丝光亮又在何方？
“姜易，你还有什么可辩证？”
声音在耳畔响起，却好像隔了万里遥远，生死飘摇。不再威严如鼎，神圣轰明，或者他也无从听出期间威慑，如凡画失尽色彩，苍白空虚。
他的双眸散开一缕淡淡幽蓝，像一道影子，但无人知晓，无人瞩目。
他终没有哭，也没有笑。
“我认罪，但只有八个字。”万易轻声道，无尽慵懒，无尽寂寥。
众人席上，一名老人似有所思，有所明，叹息一声，却没有言语。
“说！”
“血口喷人，自污其嘴。"
“大胆！”不但是姜悎沢，所有人都被万易惊到了。
姜悎沢眼里寒芒一现，接着化作冰冷平静。
万易目光，死寂淡漠。
世间无情，世人薄义。
他懂了。
“顽冥不顾，”姜悎沢摇了摇头，“肆意言行，本该掌嘴，但免你此刑，入禁地魂洞七日，徇私者同罪！”
让人闻之色变的魂洞吗？
万易依旧死灰般平静。对于信念已失的人而言，死，好像也变得平淡了？
被羁押下去，万易噩浑几行走，别无所感。道大殿门口，他看到了姜尽，还未离开。
双目相对，两厢无言。只是万易没有开口，姜尽也知道万易在问他为什么。
“对不起，可是，你挡了我的道。”姜尽看着万易，先是一闪而过的复杂，但接着是坚定冷漠。
如今了无牵挂，也好，从今日起，孤身一人。
这就是复杂吗？——绝望，死寂，凄然，痛苦……千般心绪揉杂，最后化作浑沌，一片空白灰暗。
万易的眼里闪过落寞、幽寂。
淡淡的影子又与他双眸重合，就像旋涡，通往另一道方世界，跨越时空，行走光阴。
姜尽的眼睛一时无法移开。
幽蓝世界，神秘凄美，飘渺虚幻……又带着妖异魔性，阴寒诡异，像一道梦魇，蕴藏毁灭，像狂风席卷，肆意碎裂。
姜尽骇然，在一切尽头，幽蓝魔花，静静盛放。
那是极致的美，美得沉醉，美得沉沦，不可言，不可述。让人愿不顾一切，将信仰，将修为，将宿命都交由它，化入幽蓝天地。
这时一朵魔花，妖花，诡秘恐怖。
它亦美得凄然，若万世凋零。哪怕到了轮回尽头，生死彼岸，仍回眸不可前行……
但下一瞬间，他看到这一切的记忆已经被彻底粉碎，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