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
风,星辉月光里的单薄身影摇坠,似要被如纸一般拂走。
他闭上眼睛,夜色苍茫,荒草间,起起落落。
衣衫飘零,长发飘逸。
「残阳如血,萧瑟如刀。凄凄惨惨,黯黯淡淡。
荒草掩映简陋坟碑两座。
泪水划落,勾勒已经破碎的幻想,打碎平日掩饰的疲惫。
两年前,姜添万氏夫妇背叛家族,勾结魔界暴露,由姜家老祖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两人当场受首。
因为叛族之罪,罪孽深重,祸及九世,两人未有资格葬入姜家墓地,甚至险些暴尸荒野,最后草草在城郊立了简陋碑坟。
其实坟堆……不过是样子罢了,葬些碎骨生前衣冠,他们早已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传说,空海尽头是轮回,残魂入不了轮回,就会滞留空海,最终会化成游鱼,永远徘徊轮回边缘,看时事尽迁,沧海化田。
可那对他过于遥远,空海上古以后不知所踪,只在史集里留下淡淡影子,寥寥数笔,让世人追寻它的遗迹。
听说,在另一个位界有一片仅存的空海碎片。
听说,他所在昙界极其寥阔,如他这种不能修行的寻常人,走百世也走不了昙界千一距离。
听说,空海碎片所在的浩殇之界更大,而且其周围尽是对修行者而言都是九死一生的险地。
但他还是想去看看,不然心里总散不去一丝幻想。他父亲没死时曾经承诺,说要带他见识世间风光。
所以等再大一点,他想离开姜家,做一个漂泊游人,四海为家。
外人皆以姜家茵城为圣地,对他而言却只是一个牢笼,一所坟墓。
飘零无依,虽然孤苦,但对酒当歌,一世潇洒。
不必看惯指点蔑视,大可笑傲凡尘江湖,肆意纵情,忘却前尘,是解脱,也是跳离。
不求大道争锋,不问风云化龙,只求纵情一世,只愿不悔一生。
可他知道真相,就难百年无累,自那一日他就知道他父母其实并不死于背叛。
可真相又能带来什么?更多痛苦而已。
一无所知虽然蒙昧但无罪,通晓真相却口不敢言才却是刺进内心的一把锋刃。
而且,冥冥之中似乎有道因果告诉他,他父母的死,和他有关,联系久远。
他亦自弃。一再否认这个事实,告诉自己这是他的错杂念头。
但就像他的天赋,他有种怪异直觉,可感知万千,可直视关联,让他忘记不了“胡思乱想”。
残阳已逝,荒草,墓碑,还有一道身影孤寂……」
存活于灰暗自弃,他自甘痛苦,早已不复昔日天真,磨灭心底单纯,他只是他。
繁星如故,云烟遮拦已散。
或有一日,真相也会大白。
他心坚信,幻想无数,就在唯一未放弃他亲人,姜尽腾云之际。作为寻常之人,他活不了久远,更可能看不到那时,
但,足够!
只是这夜,有些怪异,有些迷离,似乎注定瑰丽绚烂,似乎注定迷茫幽远。
一夜,彻夜无眠。
「城荒古道,少年孤独身影,凄然荒凉。
很多人驻足同情,但知情者随随一言,同情者就会露出恍然大悟神色。
于是,没有了悯怜,只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淡然,一种父债子偿的天经地义。
还有嫉恶如仇者,眼里甚至会露出厌恶的目光,忽然大喊一声,他木然回过头,然后低下不语,众人轰然大笑。
世人都是心里虚伪,自拟不曾存在义愤,罪恶上罪恶就不被认为成罪恶。
他什么也不是。
他笑了,即使在这些人指点鄙夷的眼光里,他笑了出来。
天下,没有君子仁人,没有手下留情,没有所谓应心谴责,所有人,都该死。
村夫愚妇,茫茫众生,汝敢说他们没有罪行?
天大的罪恶被众人分担下来都微不足道,故法不责众,所以世人都拟自己无罪,无辜,应怜。
不知不觉,他心里涌起偏执,嫉世愤俗。
这种感觉让他陌生,又迷茫。
如果世人都不把他当人看待,他又何苦尊重他人?或者苦苦追寻认同,做个人?
他不过没有实力罢了。
古道,众多闯荡的修行者,来来往往,反反复复。
茵城,因为姜家越发繁华。
他扫墓归来,削弱的背影,激出一份凄冷高傲。
这种高傲来得突然,但又好像是天生所有,但一直未曾苏醒。
直到他蓦然看尽这冷暖才忽然睁开眼睛。
那一瞬,他被人看到。
像鹰一样的人。
所以看到这名修行者都会这么评价。
鹰一样锐利的眼神,鹰钩鼻透出一股凶戾,他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桀骜不驯。
他注意到这个不同寻常的少年。
即使万易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修行者锐利如斯的眼神接触到的只有淡漠。
平静的可怕,那是死寂,也是一种对于生命,淡然,冷漠。
这一瞬间被他捕捉,尽管只是一闪而过。
接着,少年仍然是那个单薄羸弱,面上稚气未泯的少年。
那一瞬间好像不曾存在。
但修行者甚至隐隐生出一种神魂间的感应,即使再微弱不过,但修行者也是惊讶万分。
他饶有兴致的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但接着,是彻彻底底的失望。
不适修行。
他心里狂热淡去,暗暗惋惜,即使资质极差也行,因为那心性足以。
“可惜......"鹰一样的修行者摇头。
但他对少年的兴趣没有减弱。
他身后隐隐传来议论的声音。
出于对修行者锋芒气质的忌惮,没有人敢直言不讳,自讨麻烦。
但修行者的听力如何锐利,字字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我好似记得他,老来城郊扫墓。扫得就是那前些年圣家闹得纷扬,背叛家族的恶人。”
或是短浅见识,话里词句直白。圣家就是姜家,茵城百姓通用敬称。
“这种蒙羞门楣的东西,姜家当真慈悲,如果我们家族出了这种事,老子早把那几个不肖的东西宰光了。据说这小子还有个弟弟,可惜人家资质好,被看上了,不过也不会算什么好东西!”
几年并不太长,有人记得清明,大声卖弄,张扬粗鄙。
“住嘴!姜家的主意可是你有资格评价的?这小子父母干出那种十恶不赦的背叛之事,你说说也罢了,姜家处世自有原则,也是你说的!”
“不过那位仙家怕是被蒙蔽了。”
聚拢人群有人分析,下过定论。
“好了,不过是姜添那个吃里爬外的叛徒还有一个贱人的种而已……”
……
议论越发刻毒,他内心狠狠抽搐,但表明已经平静,冷漠。
发誓他父母没有背叛?谁会相信?
伪造这些假象的姜家高层,不过为了隐瞒更加阴暗是事实而已,这种消息传出,他就会消失,永远消失!
甚至,不论这和他是否有关联。
他只能祈祷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平息一件事最简单的方式不是解释,而是这件事的主角消失,岁月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不服,恨意又能如何,他可以屠尽这些人吗?他可以毁尽姜家高层吗?他可以杀遍天下人吗?
如果他有能力,他会。
但事实是他不能,他的痛苦永远只能隐藏,不能体现。
修行者却冷冷扫视了他一番就消失了,最后的一眼了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厌恶。
万易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修行者的全家惨死于魔界之手,修行者是如何勤奋苦练,付出代价无数,终报得此仇仇.....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个热血沸腾的故事。但万易无所谓了,至少表面如此。
热血可以属于所有人,但不会属于他。他的热血在本该年少轻狂时就湮灭了,他反而如同垂暮着,静静看着世间变幻,冰冷世事。
没有了顾忌,议论的闲人声音又大了。
在他们眼里他不是人吧,因为他父母的罪孽,也是他的罪孽。
他默默忍受过一切,但他心里总有姜尽这个希望支撑。
这是第一次,他面对这些人不是支撑,而是不屑。
碌碌众生,指点议论也不过生活,众人说着就跑偏了题目,变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话题也越发粗俗鄙陋。
万易笑了。
这就是世间,这就是世人。
古道,少年,一片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