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去世后第二天,熊泾和夏芸便着手替她料理后事,当下时值酷暑,很多的后事安排都是草草了事,一切从简。熊泾雇人把翠绿安葬在青州南城郊外的一处小山坡上,因为夏芸说翠绿的家乡是在南方,让她尽量离家近一点。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两人回金都客栈休憩了一日,次日又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这一天,两人的身影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不知为何却显得格外的落寞。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因为熊泾本就不是个多话之人,而能陪夏芸说说话的翠绿已经离他们而去。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胡乱走了一阵,不经意来到一处告示墙前。熊泾见围观的人数不少,就上前查看。他轻易地挤进了人群之中,看到了告示墙上那两张通缉令。那两张通缉令上画着一男一女的画像,下面是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和悬赏。熊泾只看了一阵,便脸色阴沉地走开了。
“熊大哥,怎么了?”
“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熊泾打了个手势,示意夏芸先离开这里。
熊泾两人离开那告示墙有一盏茶功夫之后,熊泾淡淡地说了句:“朝廷的通缉令都发到青州来了。看来我们两人的人头很是值钱。”他看了看夏芸,夏芸感应到熊泾投来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终究一句话也没说。熊泾轻叹一声,转过头去。他知道夏芸因为翠绿的死,意志已经非常消沉,现在就算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只怕她也是无动于衷。
“夏芸,你真的确定留在我身边么?”
“你觉得我还有地方可去么?”
熊泾脸上阴晴不定,因为夏芸说的都是实话。夏芸现在真的是举目无亲了,只怕她不在自己身边会更加危险。熊泾思考再三,对着夏芸忽地一笑:“那你以后跟着我,可不许害怕。”
夏芸迎着他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熊泾笑容一僵,心中阵阵激荡。虽然他早前已经看出夏芸对自己的关怀,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像夏芸这样的美貌女子会对自己如此直白的表露心迹。饶是熊泾皮肤黝黑,夏芸也是能清楚地看到他脸红到了脖子根,夏芸看到他的窘态,禁不住掩嘴轻笑,心情好了几分。熊泾脸皮发烫,看到夏芸偷笑更是大感尴尬,只能轻咳一声,抓抓头说:“那是自然。”
两人如此漫步走了一阵,已来到青州城的东城门前。熊泾和夏芸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做法乔装打扮成一对夫妻,顺利的出了城门。此时正是烈日当空之时,熊泾带着夏芸在离东城门不远处的小道茶摊里用茶歇息,打算等太阳没那么火辣再走。
“熊大哥,你为什么要往郊外走呢?你不是说要...”夏芸意识到茶摊上还有其他客人,连忙捂住了嘴,调皮地笑了笑。
熊泾不知道夏芸是故意逗他开心,但眼中也是一阵笑意:“我要找的那些人,不会在城里面的。如果此地真有我想要找的人,那他们多半会是在郊外潜伏。”
“你就这么确定吗?”
“因为之前我跟着师傅浪迹江湖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熊泾叹了口气,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就连他老人家生前长住的地方,也是在南方的一个山林里。”
夏芸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暗河等杀手组织的杀手,在等待任务或者在执行任务之前都是先潜伏在目标城镇的郊外,到合适的时候再进城杀人的。那为什么熊泾这么肯定是在东边有潜伏的杀手呢?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我之前听人家说在青州的东北方向有个海岸线,向东行只是因为没看过大海,想顺便去海边游览一下罢了。”
“那我们这就动身吧,我也好久没有看到过大海了。”夏芸嫣然一笑,也不等熊泾答应便起身走了开去。
“走。”熊泾丢下两枚铜钱,跟上了夏芸的步伐。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边走边聊,不紧不慢地向东北方走去。但他们在青州东郊的树林中走了两天,还是没有看到大海的模样。
“熊大哥,你有闻到一阵咸咸的味道没?”
“嗯,闻到了。这气味当真令人难受。”
夏芸闻言呵呵一笑,这一天她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此时夕阳正艳,映得她清丽的脸上似有红霞辉映,美丽不可方物。加上她格外动人的笑声,为这寂静的树林间增添不少生气。
“这就是大海的味道。能闻到这种味道,说明我们离海岸线不远啦!”
“大海,不都是水吗?为什么味道是咸的?”熊泾将信将疑的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海水可不是一般的水,我在书上看到过关于大海的描述,书中说了,大海,问其味咸,尝其味苦,人畜不可饮用。在战国七雄的时候,齐国因为地处海边,可以煮海为盐,才能有当时的地位!”
“难道我们平时吃到的盐,竟是从大海而来?”
“也不尽然,我们大明物产丰饶,在很多地方都是有盐田的呢。”
熊泾叹了口气,对于这些东西他是一窍不通,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介莽夫,不由得摇头轻笑。
“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想到这天下之大,人可以掌握到的知识实在极为有限,我熊泾虽然自认剑术了得,但对这些实在是一窍不通,见识犹如小孩。”
夏芸以为自己卖弄学问伤到了熊泾的自尊心,便安慰他说:“熊大哥,人无完人。我爹说过了,一个人一生能专心做一件事并且做得好的,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何况,懂这些有什么奇怪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教你啊。”
熊泾知道夏芸是在安慰自己,但那句话听起来却觉得有那么一点奇怪,当下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空气中咸咸的味道越来越重,夏芸知道海边近在眼前了,正想催促熊泾加快脚步时,发现熊泾眉头紧皱,一副严阵以待的神情。夏芸一愣,刚想开口时,一阵血腥味扑到她的鼻尖。
“前面出事了。”熊泾淡淡说了一句,没有停下脚步。
夏芸下意识地退到他身后,脸色凝重地说:“熊大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为好。”
熊泾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小步前进。渐渐地,他们听到了刀兵交接的声音,不时还有惨叫声和一些他们听不懂的叫喊声传了过来。当他们走到海边时,终于看见了这一切的源头。
那是两帮人在火并,其中一帮人服饰怪异,头戴一顶似盔非盔的帽子,上面还有一对角。他们上身穿宽衣甲胄,下半身并没有任何防护,脚上穿着一双木制的鞋子,手握一柄长而微弯的长刀,口中叽里呱啦胡地从一艘船上不断向海岸线的官兵冲杀。这帮人虽然服饰随意,但作战特别勇敢,加上他们手中的长刀似乎异常锋利,穿着厚重盔甲的大明官兵们竟然隐隐有败退的迹象,这让熊泾大为惊讶。
逍遥子曾经跟熊泾说过,朝廷的官兵虽然单个人的武功不如杀手和武林中人,但是当他们聚成一股军力时,便不是我们江湖中人可以抵抗的力量。所以逍遥子一直告诫熊泾千万不要跟朝廷有过节,不然朝廷派兵捉拿,任你是通天高手,也逃不过官兵的围捕。但现在熊泾看到的,是让逍遥子也忌惮的大明官兵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杀得败像尽露!
“熊大哥,要不我们走吧。这应该是官兵跟海盗之间的争斗,我们还是不要管的好。”
熊泾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战场,慢慢说了句:“那群人当中,有暗河的人。就是那四个身穿暗红颜色衣服,领口有三道线条标志的人了。除了有暗河的人,还有几个我是之前遇到过的对手,他们都是杀手。他们怎么会......”
熊泾慢慢握紧了炎阳剑,一字一句地说:“来得正好,在此地遇到他们,也省了我不少事。想不到来海边,真的有意外收获。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熊泾说完,轻轻握了握夏芸的手,便飘然走出树林,纵身加入战场。正在相互厮杀的两帮人看见突然从树林里冲出一个青衣男子,都以为是对方的援手,便双双向熊泾刀剑相向,当双方都发现对方都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有敌意的时候,他们都楞了一下。就是这一下,给了熊泾绝佳的出手机会。熊泾大吼一声,炎阳剑骤然离手,深深地刺在了一个身穿宽大长袍的人心窝上。熊泾一击得手,身形犹如鬼魅般移到那人面前,一把抽出炎阳剑,滴滴鲜血流淌在剑身上,就好象那是它与生俱来的点点光华,让人望之生怯。
但那帮人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眼见同伴瞬间被杀,非但没有胆怯,而是发疯似地挥舞着长刀攻向熊泾。熊泾不敢大意,使出浑身解数御敌。混乱当中,一个惊恐至极的声音在熊泾耳边炸起:“你是炎阳......”只是他还没有说完,熊泾已经一剑三刺捅破了他的喉咙,这人在熊泾面前不过瞬间已经毙命,看得在场的那几个暗河杀手暗暗心惊:难不成,这个人就是逍遥子身边的神秘弟子?怎么功夫如此了得?
熊泾杀退那群令他不厌其烦的猛叫叽里呱啦胡的神秘人之后,一个纵身向暗河那四个杀手冲去,那群神秘人想趁机从后偷袭熊泾时,却被官兵们杀了个正着。
“拿命来!”熊泾终于开口说话,他这一句话喊得中气十足,气势如虹,听得暗河那四个杀手心头一震。熊泾仗剑直冲,丝毫没有以一敌四的怯意。
熊泾面对着暗河那四个杀手的连番攻击,五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十几个回合,都是防守得没有丝毫漏洞,当真是招招致命,但又无法取胜。
官兵当中有人轻轻咦了一声,眼光逐渐被熊泾那边的对决吸引。那人头戴银盔骑在一匹骏马之上,身上披了一件火红的流云披风,全身都是甲胄,气度全然不同于那些普通士兵。
熊泾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他此刻正在忙着跟暗河的杀手斗招,根本无暇他顾。五人又是斗了一阵,突然熊泾感到其中一个人的身法慢了半拍,隐隐露出一丝破绽,但破绽稍纵即逝。又斗了一阵,在一次的对剑之后那人的身法又是慢了半拍,这次熊泾抓住机会,手上运劲,把本来被挑开的炎阳剑制住贴近对方的剑,然后顺着那人的剑身直直劈了下去。
这一劈,把那人的半根手臂直接削了下来。就在那人倒地的那一刻,熊泾右手袖子中白光一闪,那人的脖子上出现一道平整的伤口,就此气绝。
“袖里剑!你果然就是那个......”余下那三人惊呼一声,眼中的杀气多了一份贪婪。熊泾收回袖里剑,正要说些什么时,三根羽箭飞了过来。
三人立时毙命。
那三根飞来的羽箭,例不虚发,都射在了他们的太阳穴上。熊泾微微一凛,看了看远方那个骑着骏马的将军,确在定他不会对自己发箭之后,重新投入战场。
当熊泾把最后一个神秘人格杀之后,他把那柄长刀拿了起来,细细端详。
“此刀刀身极其单薄,但同时又异常的锋利坚韧,就算是跟我的炎阳剑比起来也不差多少,果然是把好刀。”熊泾呐呐自语,浑然不觉官兵已经把他团团围住。
“你是何人?”一个身染鲜血的官兵没好气地问道。
熊泾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官兵,笑了笑:“我就是一个练武的,路径此地看见有架可打,便过来凑凑热闹。”
“放屁!你.....”那个官兵啐了一口口水,忿忿地说:“格老子的,你......”
“放肆!不得造次!”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所有的官兵脸色都白了一下。熊泾抬头看了看那个发话的将军,嘿嘿笑了一下。
“这位英雄好俊的功夫!在下是青州州判鲁义,敢问英雄高姓大名?”
躲在树林里的夏芸听到那位将军自报家门,眉头深锁:州判是朝廷的京官,要是熊泾被他知道了真实身份,无异于自投罗网。
熊泾见那人身穿重甲,现在又听到他自称是州判大人,心中早有防备。当下他一躬到底,微微一笑:“草民见过州判大人,在下只是区区一介武夫,并不是什么英雄。大人过奖了。”
鲁义下马走到熊泾身前,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拱手道:“阁下能以一当十击败众多倭寇,怎么不称得上是英雄了?敢问英雄高姓大名,鲁义当好好感谢英雄的援助!”
熊泾见他逼迫甚切,再推脱恐怕会惹事上身,心中一动,胡乱就捏造了一个名字出来。
“大人过奖了。草民姓严,单子一个阳。严阳乃莽夫草民,并不知道大人所谓的倭寇是什么人,只是看那些人不太顺眼,才出手教训。”熊泾说完,指了指暗河那四个杀手的尸体道。
“说起来,大人的箭法当真了得,能在须臾间连发三箭击中要害,倒让草民大开眼界了。”
鲁义哈哈一笑,拍了拍熊泾的肩膀:“原来是严兄弟!来,跟着我到大营去喝口小酒好让我聊表心意,我再与你说说那倭寇的事!”鲁义说完,便拉着熊泾的手就走。熊泾正想着自己跟着这伙官兵走了之后夏芸该如何是好时,冷不防看见夏芸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各位官爷,这是要把我当家的带到哪里去哇?”夏芸甜甜地笑了一声,娇气地道。
鲁义见眼前的姑娘虽然穿着寻常人家的麻布衣衫,但却眉目如画,顾盼生姿,全然不像一般的村妇,心中便对身边的这位“严明”兄弟羡慕起来。
“看来这位就是严夫人了,在下鲁义,乃是青州州判。方才严兄弟为我助拳,以一人之力击退倭寇,在下正想跟严兄弟前去大营畅饮一番,并无恶意。”
“小女子见过州判大人。”夏芸全然不顾身边那些直勾勾看着她的官兵,施施然走到鲁义身前,行了一礼,然后倚在熊泾身旁,不再说话。
熊泾大感困窘,只好连连干笑:“我内人不知礼数,还望大人恕罪。”
“严兄弟哪里话!不说这些了,我与你夫妇二人一马,跟我回去大营之后好痛饮一番!”
两人便跟着鲁义前往青州官兵大营,鲁义早已命人宰牛杀马,再备好上等好酒招待熊泾夏芸二人。熊泾两人看见鲁义所管辖的大营占地数十里之大,心中对这位州判不禁有点钦佩。
酒过三巡之后,鲁义跟熊泾说了倭寇之患的事宜。
“这倭寇是来自于极东方的一个小国,那小国名唤日本,是个没有完全开化的海上岛国。这些倭寇,就是由那个小国上的海盗和一些恶人所组成。”
“但是我今天在倭寇当中,有看到一些......”
“是的。”鲁义打断了熊泾的话,说:“严兄弟你是因为看见那些江湖人士才出手相助的,想必他们跟你有不小的仇怨。本来你们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朝廷是不去管的。但是近年来有不少的江湖人士跟倭寇勾结起来在青州和江浙一带为非作歹,所以这几年朝中都非常重视武林的动向,更是要我们提防有江湖中人暗中勾结倭寇作乱。”
熊泾听到最后,轻轻哼了一声:“想不到他们竟然与外敌勾结,在我大明的土地上帮着外人烧杀抢掠,真是武林败类。”
“严兄弟此话深得我心!来,你我对饮三杯!”
鲁义与熊泾痛饮三杯之后,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道严兄弟可有心为我朝廷效力,与我一起共诛倭寇?”
一直坐在熊泾旁边闷不做声的夏芸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人,我当家的只是一介武夫,恐怕难当大任,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鲁义脸色一变。
熊泾注意到鲁义脸上阴晴不定,知道夏芸这句话该是冒犯到这位州判了,当即连连拱手道:“大人莫怪,内人一时口快,无意冒犯。草民在此给你谢罪了。”熊泾说完,微微颔首。
“我并非要责怪夫人,严兄弟莫要误会。只是鲁某觉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严兄弟既然有为国报效的能力,就应该要担起这份责任。”
熊泾心中一震,这番话,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他思考了一下,站了起来。
“承蒙州判大人厚爱,那严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严某有言在先,我只是一个武林中人,我只能帮大人铲除与倭寇勾结的武林败类,至于沙场对敌,排兵布阵,就不是严某可以做到的了。”
鲁义面有喜色,连忙上前扶起熊泾,重重地说了声:“好!”
夏芸呆坐在一旁,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