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去,一日不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齐岚就被父亲叫了起来,督促着在小院里按照清单重新核对起今日将要交付谪仙山的货物。
这仙人虽说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可看他们买的东西,倒也普普通通,并不比平常人差了多少。眼前的清单上,小到油盐酱醋,大到锅碗瓢盆,也不过是寻常人家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这倒大大地出乎了齐岚的预料。
毕竟神话之中,所谓仙人之流,皆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动辄风云变色、扶摇直上九天那般高高在上的存在,莫是说他们不吃不喝,就是说他们不死不灭,估计都有不少人愿意相信。
奈何,眼下摆在齐岚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份再也平常不过的清单。在父亲的不断催促下,齐岚也没有时间多做考虑,就跟着父亲一边清点着,一边将货物装上了牛车。
不多一会儿,齐樱也揉着惺忪的睡眼凑了过来。水灵灵的眼睛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爹爹,发现两人都忙的要命,没人想要搭理她,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悻悻地找娘亲去了。
正午时分转瞬就快来到。提前了一个时辰,齐岚的爹爹已经带着齐岚、齐樱,赶着一车货物奔赴谪仙山口。
谪仙镇坐落在谪仙山南侧,出了镇子的北门,沿路向北再走五里路不到,就可以看到一条从谪仙山上延伸下来的小径。小径两侧杂草丛生,灌木林立,一副荒废已久的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谪仙山威名远扬,想要上山求一份仙缘的人数不胜数。起初,发现有这样一条看似可以入山的小径存在,有不少人就经受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想要走进去一探究竟。
只是这小路却甚是邪门。不出百丈路,两侧的灌木、草丛皆已换做齐人高的树木。越往深处去,两侧的树木就越是高大。约摸走上半个时辰之后,里面的巨树就已经近乎完全的将天空遮蔽。即便是白日行走,也与夜晚几无二致。
而小径深处的巨树,就连常年在谪仙镇务农的长者,竟也闻所未闻,无法叫上名字。
这些巨树因为太过高大,已经无法由目测准确预估高度。
曾有身手敏捷而又胆大之人,尝试过爬上巨树,但最终,无一不是体力耗尽,半途而返,从未听说有人真正攀爬成功过。
如果此时仍未折回,而是继续沿着小路前行的话,不消一刻的功夫,就会抵达小径的尽头。
那是一处令人生畏的断崖,崖底尽是纯白色的雾气,终年不散,温度极低,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令人惊讶的还不止于此。
从这小径尽头的断崖处极目远眺,竟是一眼望不到对岸,好似面前断崖的峡谷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要吞噬天地万物一般,宽的没有边际。令人心有余悸的同时,也不禁啧啧称奇,感叹仙山景色的鬼斧神工。
故而,谪仙镇上人人皆知这小径联通谪仙山,且将小径入口处命名为“谪仙山口”,却从未有听说人真正能通过小径上得谪仙山,求得仙缘。
时间长了,反而似乎是因为担心频繁的入山惹恼谪仙山上的神仙,附近的人们纷纷放弃了登山的举动。久而久之,人们也渐渐遗忘了小径联通谪仙山的事实,只有“谪仙山口”这个地名保存了下来,忠实的祭奠着这个鲜有人至的小径口。
眼下,出现在齐岚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处地方。
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齐岚三人已经驱车到达了谪仙山口。
毕竟是与传闻中仙人接触,齐岚的父亲刻意穿上了一身极少见他穿着过的墨绿色锦袍。齐岚、齐樱也是各自被打扮了一番,特别是齐岚,此刻一袭蓝衣,青簪束发,已经半点都看不出平日历那略显邋遢的样子了。
莫说对方是传闻中才存在的仙人,就是普通交易,齐岚的父亲也总是叮嘱他们:信誉为先,约定既成,就切不可让对方久等。
盛夏时分,临近正午的阳光分外刺眼。
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齐岚也拉着齐樱,规规矩矩的在父亲身后,面朝着山口小径站好了。
忽然间,天空中似有惊鸿划过。
齐岚用手遮住眼睛,好奇地抬起头,逆着刺目的阳光,勉强能够分辨出,是一道白虹由谪仙山上飞出,径直向着东边去了。
不,不只一道,有许多道!
每一道,都像极了齐岚昨日看到的那束惊鸿!
谪仙山口以东,七百里开外。
从谪仙山主峰绵延下来的山势,一直到了此处也依旧有几分威严与险峻。如若不是人们早已称惯,与其再称谪仙山是一座山,倒不如改称其为一座山脉更为妥当。
在这谪仙山脉东部边缘处,坐落着一处道观。不甚气派的道观大门上,悬着一块破旧到早已掉漆的门匾,上面朴实无华地刻着三个大字:“小清观”。
小清观虽然名字听上去平淡无奇,但追溯起来,其开观至今亦已有了一千多年,乃是谪仙山上的大宗门“谪仙麓”门下的一分势力。平日里小清观主定期向谪仙麓上缴供奉,以换来谪仙麓的庇护。日子一长,倒也真在谪仙山脉的边缘处落叶生根,逐渐香火鼎盛。
小清观观主名为白卿,当下也已年过五十。白卿为人和善,向来待观中弟子如己出。在他的治理下,小清观的声望和口碑于最近十余年中更加蒸蒸日上。
在白卿的教导下,小清观门下子弟也都相处和睦。每日除了基本的炼气修行,便是向来观中求仙缘的普通人讲经布道,颇得几分出尘的悠然自在。
夏侯羽是这小清观的弟子之一。
六年前,小清观附近村落遭受大旱,未有多久,大旱导致的饥荒也接踵而来,夏侯羽的家中自然无法幸免的被灾难波及。父母念及家中除夏侯羽外尚有一子一女,于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将虽然作为长子,却也还只有七岁的夏侯羽送到小清观中。
而少了一口人的夏侯家,才最终勉强地撑过了那场灾难。
对于父母,夏侯羽心中感情也略是复杂。六年来,除了入观的头两年回过几次家之外,夏侯羽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小清观。
眼下,夏侯羽正与一名看上去年龄还不及他的精灵般的绿衣少女,面对面坐在小清观内的观景佳处——临风亭内,有说有笑。少女嘻嘻哈哈地冲夏侯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偶尔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子,扔进面前的小池,惊得里面的鱼儿将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这少女,便是小清观观主白卿的养女,白若檀。
九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个女婴不知被谁遗弃在了小清观外。小清观观主白卿发现后,曾吩咐弟子在附近探查了好一番其亲生父母的下落,也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
念及膝下并无子女,白卿就将这女婴收为义女,起名白若檀,疼爱有加。
当时,通过施展秘术探查,白卿大概能推测出女婴的年纪在一岁左右。于是白卿就以捡到她的那日作为白若檀的第一个生日,此后每年都会在这一天为其庆祝,一年年的延续至今。
说起来,上个月恰是白若檀在小清观生活的第九个年头。在小清观上下的祝福中,白若檀也欣欣然度过了自己十岁的生日。
作为年纪与自己相差最小的人,在夏侯羽进入小清观之后,白若檀就主动与其亲近起来。夏侯羽自然也很是照顾这个小清观中唯一比自己辈分低的小师妹。久而久之,两人自然成为了无话不说的玩伴。
小清观的太阳也缓缓升到了头顶,正是一日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
忽地,平地惊起一阵狂风,将庭院中花花草草上覆盖的细沙卷起几层,呼啸冲两人而来。夏侯羽和白若檀都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不消一息的功夫,先前的怪风便戛然而止。
重新睁开眼的夏侯羽立刻先看向白若檀,发现小师妹没有什么事情后,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望向那轮本该挂在头顶的骄阳,浮现出一丝异样神情。
只见先前已经升到头顶处的红日,此刻又诡异地降到了半空中。只有那份只属于盛夏季节、正午时分的骄阳的那种炽热,还与刚刚相同,毫无遮拦地打在两人身上。
顺着夏侯羽的视线,白若檀显然也察觉了眼前的异变。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眨巴两下,看看天上的红日,又看看夏侯羽,一时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下意识的,用小手拽了拽夏侯羽的衣角。
夏侯羽心下也觉得有些古怪,但转念一想到眼前还依靠着自己的白若檀,只得故作镇定的说道:
“小师妹,这太阳确实有些古怪。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这就去大殿找师父问问吧,他老人家见多识广,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若檀依旧拽着夏侯羽已经被拽的有些发皱的衣角,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夏侯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