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是一个看起来很消瘦的中年人,头发比较稀疏且黑中透白,白发像病毒那样散播在他的头上,这是有原因的,林伟俦在这里才待半个月,头发掉的数量已经能用手指攒起来了。他的颧骨因消瘦而显得特别突出,眼眶有一轮淡淡的黑圈,眼袋沉沉的耷着,衣服卸下来就能清晰的看到他一排排的肋骨。他成日无精打采的,活像一个行尸走肉。
隔日清晨,一辆卡车驶了过来,不过只下来了几个身着暗黄色军服的鬼子,紧随着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人,那人便定是林天。
他们成两列纵队,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鬼子的宿舍里,随后便一直没看到任何踪影了。
他们兜着煤,一列列茫然的走着,林伟俦第一次如此绝望过,看着眼前千来号人的茫然麻木,围墙上凛冽的探照灯和机枪口,四周围着凶狠似狼的日本士兵,在这种情形下,作为一个人,竟找不出任何能够安慰自己的话,对于林伟俦而言,这就是一场看似无尽的噩梦,而结束这场噩梦的方式似乎只有死亡。
太阳很烈,晒得人睁不开眼,滚滚的气浪在地上翻腾,地平线上望去,有一处营地似的建筑翻滚在其中,四周还筑着大碉堡,树丛中有几个打着绑腿,身着布衣看似普通的人急匆匆穿行着。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挽着篮子的妇女,篮子里盛着些馒头。
他们偷偷摸到那处营地的围墙边,只见边上有一个黑乌乌的洞,几个青年便往里面塞劣质的盒子炮,妇女们便用白布把馒头包起来,一同塞了进去。
然后不慌不忙的走在一条小泥路上,往远方离去。
到了黄昏,林伟俦和其他战俘们回到宿舍后,边见到那处最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有几个身材壮实的汉子往洞里掏着什么,其中便有希旺白。
不久他们竟从洞内掏出几把盒子炮出来,一下子把林伟俦惊的有些失措,这么多日子来,他似乎第一次看到了生的希望,止不住跃下去摇着李青的肩贺喜道:“咱们有枪了,有希望了。”
“鬼子也有枪,他们的枪还是机枪嘞,唉,你留点希望还是好的,但是对我是徒劳的。”李青苦笑道。
林伟俦有些失望,他这些天来不断尝试着鼓励李青,却反而被李青的负面情绪影响,虽这件事极大鼓舞了林伟俦的信心和希望,可李青的冷漠还是让他有些许失落。
宿舍内近四五十号人的眼都齐刷刷的盯着那几个人,看着他们从洞里掏东西。
不久又有新收获,四块馒头!
他们掀开布,看着白花花的馒头,眼里闪着光,却一下愣住了,他们三人似乎心有灵犀的互相张望着,随后端着馒头,给了那个头部半边都裹着纱布的战士一个馒头。
那战士叫吴翊,多少军的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是中共的机枪兵,被鬼子飞机投的炸弹炸瞎了半边眼,裹着纱布都要战场,但他身处的一整个营却都被鬼子围剿干净了,就剩他一个,也跑不掉,所以被俘虏了,和林伟俦是同一批来的,且据说他还是个党员。
两人一起纷纷派完了几块馒头后,躺在各自床上,希旺白偶然跟林伟俦提起那个洞,两人便畅聊了起来。
“那洞不是会塌么?”林伟俦发问。
“会塌,不过我们那边正好边上就是围墙,围墙是混泥土构成的,结实的很,把土刨干净就行,上面是不会塌的。”
“那为什么不用这洞逃出去?”林伟俦提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没法逃的,晚上围墙内外都是人,探照灯四处扫,巡逻队逛的勤,出去就是死,白天没人能回宿舍,所以这个洞只能运一些补给,改善一下我们的生活。”
“那……那假如在白天回了宿舍呢?白天……白天总能逃出去吧?”
“真说不准,呵呵呵,你要是白天回来了,指不定真能溜出去,这集中营万号人,鬼子派不出多少人追着你的。”
俩人聊到这儿便开怀大笑了起来。
之后他们便聊东聊西,聊到大半夜才睡。
次日上午,林伟俦运煤的时候恰好碰见林天,他眼神示意了一番后,把林天支了过来。
“我很意外你还活着……不过…你要干啥…我们有什么话现在得说快点,否则会出事。”林天有些焦急难耐。
“麻烦托你一件事,最后一件,让我白天的时候能回宿舍,我求你了。”林伟俦竟一下子如此信任林天,他殊不知这样可能会将自己置于必死的境地,甚至那处洞也会被缉查出来。
林天有些诧异,却不敢继续搭话以被怀疑,只是皱着眉,观望着四周有没有人注视着自己,然后板着脸走了回去。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着冥想,他忽然右手握拳,重拍了下桌子,怒冲冲的盯着窗外,嘴里念叨着:“我是中国人……中国人……”
他这数年来非常例外的直起了腰板,精神仿佛得到重生,他决心不让自己的名字变得遗臭万年,像一坨烂泥一样印在中华史最肮脏最丑陋的那一章上。
到了下午,一个军官便和林天一同走出来,且召集了很多人围着那处平台,万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两人。
日本军官叽叽咕咕的怒吼着,林天略有思索后放出声来喊:“太君说!后天!便启程离开集中营!”
军官接着往下吼,白沫从嘴里迸出,滴到台下日本士兵的头盔上。
林天翻译道:“你们!全部去修京山铁路!”
军官继续用那丑陋的嘴脸吼着,林平接着翻译道:“谁要偷懒或拒绝,立即枪毙,没有宽容,没有宽容!”他加重再读了一遍最后一段话。
晚上回去后,林伟俦躺在床上一直深思着白天的所作所为,并开始想到其风险之大,之自私,心理便拔凉拔凉的,只得紧闭双眼,逼着自己睡去。
第二天清晨刚出发,林天似乎早就等着一样待在路旁,非常无奈的看着林伟俦,轻声快语说道:“兄弟,不是我不想,而我是无奈啊……他们把你们当狗,把我们也当狗,我…”林天看了看四周,几个日本兵就在他们附近,似乎竖着耳朵监听着。
林天停顿了下,接着说:“我没有力气了……这个时代,做什么事情都要气力,如今你是不会有的,我的也只是徒有虚名,实际上…真不多…我后悔…我……你……唉…”林天的话越来越语无伦次了起来,他抹了抹眼睛,泪光闪烁在他的眼眶周围。
“你保重,记住,一定要挺住,力气总是会回来的不是么?”
说完林天便转身大步离开,他还横举着手,抹着脸上的泪,乌黄色的军服仿佛烙着他的无力和叹息。
次日,随着火车刺耳的鸣声,林伟俦日思夜想的逃狱计划也完全粉碎,接下来的旅程,他自己也预估不到会发生什么,只得双手合十,仰头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