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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1 / 1)

徐雪森在合作社交待完事,惦记着都站长的事,抬起屁股就走。宋树根本想留住他把卖砖的事向他解释几句,可见了徐雪森匆匆忙忙的样子,话到喉咙口又咽了回去。

等得心焦的黄甲祺见徐雪森进得门来,连忙招呼,想把西邨严重违反堂规收受巨额出诊费的事告诉他,可还未及张嘴,徐雪森一进门就严肃地说“出事了”,并急切地要求他介绍当天夜里给乡干部看病的来龙去脉。

吃药吃出了事,与“索要”出诊费相比,问题严重多了,而且惊动了徐雪森,可见事情到了何种程度,黄甲祺只得把自己想问的话暂时搁一搁,很认真地回答说,那天是金书记的女儿找上门来要求出急诊,当时他已接诊了七八位病人,忙得头昏脑涨,感觉身体实在吃不消,天又很晚了,再加上饿着肚子,他就让西邨和子长二人出诊,他在家等待把住处方关和出药关。他说,他审验过西邨和子长开出的方子,又询问过子长的诊断,觉得应该没有问题。“怎么会出事呢?出了什么事?”

“都站长老婆说,都站长吃了‘布仁堂’的药不但不见病好,反而屙了三天了!”徐雪森脸色凝重。

“别人怎样?”黄甲祺心头紧了起来,不相信听到的话。

“没听说。都站长那个泼妇老婆找来闹事了!看样子不像无中生有。”徐雪森心情一沉重,就下意识地想起抽烟。他取出竹竿旱烟筒,装烟丝,点火。

“怎么可能呢?”黄甲祺站起来跺步,一脸想不通的样子。

徐雪森抽了口烟,闷着头。“黄老先生,已经四天了,会是什么原因?如果不给家属一个合理的解释满意的回答,只怕此事会闹得不可开交。”

黄甲祺搜肠刮肚地想着。“只有二种可能,一是诊断有误,二是出错了药。但是,这批人都是吃酒引起的急性病,两个孩子误诊的可能不大;要说有错,就有可能出在处方和出药上。”

说着,黄甲祺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翻抽屉,从一大叠处方中找出都站长的那一张,仔细一看,上面没有他审验的笔迹。坏了!这张方子他竟然没有审!他想起来了,子长将最后一份处方交他审验时,他已躺到床上,一则是头很沉,累得很;二来是前面十几份处方和诊断都没问题,所以他对最后一份方子没仔细看就交回子长去出药了。这最后一张方子就是都站长的?怎么这么巧?一滴水偏偏就滴进了油瓶里!

黄甲祺再仔细地审查方子,是子长的笔迹,一共十二味,除了一味“火麻仁”属于可用不可用且用量不大以外,其它十一味药都是治疗酒精引起胃黏膜损伤和缓解心脏疼痛的配方。对治疗酒精过量者适量使用“火麻仁”也有促使患者迅速排毒的功用,通常情况下不至于导致严重腹泻,更不可能出现一连拉了三天都不见停的后果。难道子长在出药这一关还拿错了别的药?十几份方子,天又很晚了,还饿着肚子,是神仙都会出差池的!

想最终核实子长有没有出错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查验药渣。当天夜里有七八份药是在“布仁堂”煎的,但药渣是子长处理的,他不知子长倒在了哪里,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复查让病人带回去的药。可是,这怎么向病人及其家属开口呢?这不等于是向病人及其家属认错吗?不是自己砸“布仁堂”的牌子?这比多收出诊费严重多了!

黄甲祺愈加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把子长叫出来询问。

子长见西邨的爹徐雪森赶来了,而且与爷爷一样神色凝重,还以为是自己告的状告成了,爷爷决定要辞退西邨,可是,爷爷问的问题却是当天出诊的过程,他的满心欢喜顿时消了一半,只好问啥答啥。他简单地解释说,那天晚上医院里黑灯瞎火,病人家属吵吵嚷嚷,又拉拉扯扯,西邨是谁给了钱就先给谁看,而且都是西邨诊的脉断的病,口授处方,他只是当下手做了记录。至于出药,他是按照方子所列药材,严格把关的。

如此说来,问题出在诊断上?西邨因为混乱对都站长的病症没吃透,下的药也就不对症?“子长,你去把西邨给吾叫来!”徐雪森口气强硬。

“去吧,把西邨喊来问问。”黄甲祺也觉得非问西邨不可。

“行!”子长觉着这是嫁祸于西邨的好机会,很乐意地飞跑出门。

子长来到西邨家,正遇上西邨与小凤抬杠,西邨娘在一旁数落西邨。这是观察小凤对西邨真实态度的最好机会。于是,他站在门外偷听。

“你个犟牛,就不能少说两句,让着凤丫头吗?”西邨娘的声音。

小凤说:“娘,吾不要他让,是他强词夺理!”

“娘,你给评评理,”西邨不服气。“学校开运动会,百米赛跑,裁判是小凤她们班的班主任。她们班的一名男生犯规抢跑了,他却不吹哨;轮到吾跑了,非说吾抢跑犯规,这不是明摆着作弊要打击吾们班、把吾打下去吗?公开的包庇!不是吾吹牛,吾让他们三米都可以跑第一名的,用得着抢跑吗?”

“吾可没看见!”小凤语气很凶。

“没看见就乱发言!”西邨严厉回敬。

“最后你不还是第一名吗?还争什么争?”小凤的语气依然很凶。

“那是你们班的子长和吾班的金莉帮吾说了公道话,你们班主任下不来台了,才不得不让吾重跑一次。你不知道吾是练功的吗?吾身上有轻功!是你爷爷教的,你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吾让你们班的人先跑出去二米吾才起跑,他们还是没有跑过吾。可你呢,不但不帮吾,还跟你们班主任一个鼻孔出气,向着老师讲话。”听得出,西邨对小凤很生气。

“娘,不是的,吾们班主任也是西邨班的物理老师,他怎么会作弊呢?就算作弊,西邨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老师,不服从裁判嚒!可他非要犟!吾怕老师记仇,今后会报复西邨,吃亏的是西邨,就好心好意过去劝他几句。可是他不识好人心,偏说吾向着老师,没良心!”是小凤感到委屈的赌气声。

“好了,吾听明白了,别争了!”西邨娘劝道。“你个犟牛一根筋!跑了第一名能当饭吃啊?为了第一名就可以顶撞老师吗?你就不怕给你穿小鞋?”

“娘,你怎么连是非都不分啊?老师作了弊,就是冤枉了吾,如果吾不争辩,不是等于承认吾作弊了?吾还要忍气吞声吗?”西邨的声音,意思是很反感的。

“那你就不能好好说吗?”小凤呛道。

“他让吾说吗?”西邨反击。

“你不怕老师报复?”小凤又问。

“他敢!”西邨握紧拳头,朝小凤挥挥,好像对手是小凤。

西邨娘见二人各不相让,便用手指着西邨的太阳穴,“跟你老子一个样,犟脾气,吃亏就吃在嘴上!”

“娘,吾劝他少说一句,他都不听!”小凤说。

西邨娘在西邨额头上点了一下:“连凤丫头的话你都不听,你还能听谁的,啊?你的书都读到肚子外边去啦?越读越糊涂!”

西邨急了。“娘,你真正冤枉儿子了!吾啥时候不听她的了?你问问她,她都把吾当牲口使了!”

“你胡说!你才冤枉人呢!吾啥时候把你当牲口使唤的?当着娘的面,你说说清楚!”小凤赌咒发誓的口气。

西邨娘是既恨又高兴。“凤丫头,你别生气,就该把他当牲口教训,娘帮你!”

“娘,您这不是承认吾使唤他了嚒?”小凤气鼓鼓的腔调。

“使唤就使唤,他这头犟牛活该使唤,要不然还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呢!凤丫头,替娘管着他点。”西邨娘的声音里透出爱抚。

西邨提高嗓音狠狠地说:“你有靠山了,舒服了是吧?得意了吧?”

小凤还击说:“到时候别来求吾!”

“不稀罕!求子长求金莉也不求你!”西邨的语气很坚决。

子长听了他们的对话,觉着西邨与小凤之间明显产生了裂痕,特别是感到西邨对小凤有了厌恶,他心里便得意起来。无需再听了。“西邨,师父和你爹等着你呢,快出来!”

小凤开了门,见是子长,拉长了脸问:“什么事?”

“你问他!”子长不敢用正眼看小凤。“他做的好事!”

西邨觉着奇怪:“吾做什么了,大惊小怪?”

“你诊错了脉还违反堂规乱收出诊费!只怕吾爷爷要辞退你呢!”子长想在小凤面前出西邨的丑,把话说得很难听。

“诊错了脉?不可能!凭什么要辞退吾?胡说八道!谁乱收诊费了?再说了,你爷爷怎么会知道?是你告的状吧?叛徒!”西邨很激动。

小凤仔细地瞧瞧子长的脸,“哥,子长没说老实话!你看他心虚的,脸都红了!收当官的出诊费怕什么?凭什么不拿?一不偷二不抢,周瑜打黄盖,一个想打一个愿挨,又不犯法。哥,去,理直气壮地去!”

“不挨你的事,你别来添乱!”西邨并不领小凤的情。“子长,师父究竟要问什么?”

子长没想到会遭到小凤的奚落,讨了个没趣,便想赶快离开。“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快走!你爹也在,等着呢!”

西邨被子长拉着来到了黄甲祺的“布仁堂”,一只脚刚踏进门,他就没好气地大声问道:“师父,您凭什么要辞掉吾?”

“谁说要辞——”黄甲祺愣住了。

徐雪森朝西邨瞪着眼:“你还有理了?有你这样跟师父说话的吗!孽障!吾问你,那天你给都站长断的是什么病?给他吃的是什么药?”

“都站长?——哦,就是那个拉电闸的胖子?爹,吾瞧都不想瞧他一眼,还指望吾救他?做他的大头梦!”西邨心想,原来问的是这个?心里踏实多了。

“怎么这么说话?啊?今天,他老婆闹到乡政府了,说是你给看的,一口咬定是吃了你开的药,不但病不见好转,反而连屙了三天肚子了。说,是怎么回事?”

“屙肚子?”西邨似乎没听清楚。“活该!活该他倒霉!爹,师父,要问就问子长。那头胖猪是子长诊的脉断的病。”

“子长?”黄甲祺与徐雪森同时惊讶。徐雪森不便问,停住了。黄甲祺把脸转向子长:“是你诊的?吾问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都推到西邨身上?你说!”

子长支支吾吾,推说忘了,又说如果要查诊断结果,可以查药方,药是按照方子出的,不可能有错。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他立即去屋后把一大堆药渣捧来,交给黄甲祺查验。

子长一味药一位药地拨开药渣,让黄甲祺看,西邨也凑过去看。拨着、查着,终于,黄甲祺与子长、西邨同时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二味药:硭硝和大黄;再一拨,还有一味:火麻仁。前二味药方子上没有。这硭硝和大黄都是泻药,而且是治疗重症便秘的泻药,与方子上的火麻仁合在一起,必须绝对慎用,否则对某些人就是毒药,甚至可能致人死亡!

“爹,师父,是子长出错了药,不能怪吾吧?”西邨如释重负,转身问子长:“子长,你怎么出了这样的药啊?”

“说,怎么出了这三味药?为什么不按方子出药?说!”黄甲祺的责问更严厉。本来是想教训西邨的,没想到事情弄到了这步田地,黄甲祺觉得是自己戏弄了自己。现在,事实证明是自己的孙子出了错,而且客观上已经造成恶劣的影响,他必须严肃追查。

徐雪森听到了结果,在心里稍稍原谅了都站长老婆。因为子长是黄甲祺的孙子,他不便发表意见,便默默地等待黄甲祺处理。

不管病人是谁看的,也不管方子是谁开的,但所有的药都是他子长出的,责任推不到西邨身上。面对药渣,子长又是支支吾吾,一会儿说是那天很晚人很累了,脑子可能糊涂了;一会儿又说是病人家属催得急而看错了方子或者是开错了抽屉拿错了药也是有可能的。

“这是理由吗?再好好想想!”黄甲祺是不会相信孙子故意下毒的,但他还不能接受面前的事实。

“子长,是不是那头猪没给你出诊费而你故意下了这三种药让他尝尝苦头的?可是,你下手也太重了吧?心太黑了!三种呐,一种就够了嚒!”西邨的话不无冷嘲热讽。

“去你的!是你见钱眼开还要赖在吾身上!吾承认,那胖子是吾给诊断的。可是,你迟迟不动手,人家家属都给你磕头了都不搭理,吾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给诊的。哦,原来是他家属没给你出诊费你才不给看的啊?你的心才黑呢!”子长找到了反击的理由。

“你胡说八道!”西邨很激动。

“谁胡说八道?还用胡说八道吗?吾问你,为什么你要了别人一把一把的钞票就给诊了?为什么不给胖子诊?”子长反问道。

“要了?怎么说成‘要’了?子长,你是没看见还是成心要侮辱吾啊?明明是他们强行塞进吾的口袋里的,吾张嘴了吗?伸手了吗?那叫要吗?至于金书记,那是例外,你根本不了解情况!”西邨竭力为自己辩护。

“你俩争什么争?西邨,你别强词夺理了!主动要与被动收有区别吗?你最后还不是拿了别人的钱了?”徐雪森想给黄甲祺一个面子。

“那不一样,爹,性质完全不一样!吾根本就没开口,是他们强行塞给吾的。在那种情况下,爹,你是不在现场不知道,大家都很急,吾也没时间跟他们客气,吾看他们又都是乡干部,心一软,就默认了。”西邨解释说。

“默认?对金书记是默认?你一开口就是五十呐!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子长兜出了老底。

“什么?西邨,你向金书记开口要了五十?那是他将近一个月的工资啊,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徐雪森惊讶了,似乎不相信,用心地看看子长。

听到西邨自己承认拿了出诊费,黄甲祺在徐雪森面前多少挽回了一些面子,心里好受多了,悄悄地用余光看看徐雪森。

西邨看看黄甲祺,又看看子长,“不是说了嚒,对金书记是个例外!至于什么原因,爹,吾不说你也知道,吾要教训教训他,让他放点血,长长记性。另外嚒,还有一个原因,不能告诉你们。师父,如果子长也是为了教训那个胖子站长而有意识下了泻药,吾举双手赞成。那胖子的老婆也太抠了,光打雷就是不下雨,那该死的胖子也该泻点油减减肥,让他夫妻俩从此长长记性!”

“你胡说!吾并没有有意识,吾不会害人的,是糊涂了出错了药!”子长涨红了脸。

“算了别赖了!除了都胖子,其他人都是吾诊的,方子也是吾开的,有错吗?但所有的药都是你出的,你赖不了!硭硝、大黄能搞错?可能吗?它们的功效你背得比谁都牢!你说是糊涂了才出的错,那为什么没拿错人参、杜仲,偏偏拿了硭硝和大黄?谁知道你当时的脑子是怎么想的?”西邨说这话好像是在说故事似的轻松。

子长被噎住了,张大了嘴巴找不到辩驳的话。

无需再问了,不管子长作何解释,徐雪森要追查的错百分之一百出在孙子子长身上,黄甲祺感到了莫大的惭愧和耻辱;他还听明白了,子长告西邨的状有一半是真实的,西邨也当场承认了,可西邨说出来的理由令他震惊。郎中怎么可以因为病人的病很重就收取额外的钱财呢?在他看来,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是不能趁人之危的。他感到了二种绝望:孙子子长脑子愚顽能力低下经常出错,难以成为手段高明的郎中,他由此感到绝望;西邨虽然聪明确是学医的料,但他常常违背堂规,总给人野性未灭的感觉,也难以成为一代名医,他觉着十分可惜,也由此也产生绝望。黄甲祺没想到带徒弟竟有如此之难,不但传授医术难,而且传授思想更难,他又由此生出悲哀,心灰意冷袭上心来,原来的满腔热忱凉了一大截去。

眼下,必须对眼前的二件事拿出说法,作出处置,黄甲祺脸色冷峻:“子长,你去查一下药方,核对好药钱,马上去退给病人家属。另外,再带上二十块钱作为赔偿,去登门道歉!记住,态度必须诚恳,给人家赔礼道歉!”

本想撵走西邨的计谋结果遭致自己难堪,名誉扫地,子长悔恨不已,喃喃地答应。

没想到西邨却有点抱打不平:“干吗呀师父?赔礼道歉可以,为什么还要赔偿?赔那个猪胖子?赔他个屌!要赔吾去陪他到茅坑板上坐坐!”

“你这叫什么话!”徐雪森立即大声制止西邨。“黄老先生说的对,名誉要紧,要赔的。你把人家搞得那么惨,一连四天都起不来床,不要赔?你不是收了那么多出诊费吗?拿出来,都交给你师父!”

“爹,吾的钱都买了砖头了!”西邨回答道。

徐雪森很惊讶更不敢相信。“混账话!你到哪去买到砖?就几天功夫你能买到砖?诳谁呢!”

“真的,爹,你要不信就回去看看,都堆在西山墙下。”西邨心想,被吾料到了!幸亏买了砖,否则,到手的钱真的要被爹拿走了。

看西邨的表情不像是说谎,徐雪森气得朝儿子瞪了一眼,伸手摸自己的口袋,可是,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来。

黄甲祺见了,马上摆摆手,说此事由自己的徒弟引起,理应由他这个师父来承担责任。原本想要处理西邨的决定,因为半路杀出来子长出错药而致使都站长老婆告状的事,黄甲祺只得作罢,烂在肚子里。如果现在处理西邨,解除师徒关系,好像过急了一些,对徐雪森也不好交代,缓一缓吧,看看再说。但乱收出诊费的事绝不能再发生,于是,黄甲祺郑重地告诫西邨和子长,今后出诊,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管对方是否客气礼貌,也不论对方家庭条件如何,一概不准收受出诊费。

西邨听到这个决定,立即懵了。不分青红皂白地都不准收钱?这不是标标准准的赔了工还要倒贴饭吗?哪个傻瓜愿意当这样的郎中?他现在当学徒期间可能有的外快——收人,就是可能收到的出诊费。原来虽然不多,甚至微不足道,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没有白忙活,这也正是促使他下决心学下去的动力。尤其是三天前的出诊,他更看到了当郎中的诱惑。正如当初他爹在动员他的时候所说,他真切地感觉到当郎中要比做鹞子发财快。可是,现在,黄甲祺突然宣布不准收出诊费了,他怎么能接受?不说别的,他想买砖的计划就要彻底落空了!“师父,您哪能一棒打十八只野鸡呀!考虑考虑吧!”

“为了保住‘布仁堂’的牌子!要问就问你爹!”黄甲祺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黄老先生说的对。你小子磨还没学会推就想偷料吃?还早着呢!”徐雪森从心底赞成黄甲祺的决定。

西邨没想到黄甲祺会如此坚决而且态度十分强硬。他不罢休,思索再三,说:“师父,您太死板了!对穷人,对有困难的人家,可以不收,不但可以不收出诊费,连药材费都可以免,以前吾就从来没收过他们一分钱;但是,对干部,对那些发了横财的,应该允许收,再说了,也得对得起吾们的辛苦嘛!”

“西邨,你哪来的那么多理由啊?听黄老先生的,学徒就不该收费!”徐雪森板着脸朝西邨大吼。

黄甲祺见徐雪森理解自己的决定,胆子壮了一点。“如果你不遵守,可以不进‘布仁堂’的门!”

“对,西邨,爷爷可以随时随地解除师徒关系!”子长终于等到了机会,马上把话挑明。

“你——,你们——,”西邨感到了羞辱。“你们这不是变着法子想赶吾走吗?没门!吾偏不走!师父,您的规矩嘛,请您放心,吾会遵守的,但是,要看是对什么人。吾绝对不会昧良心!绝对不会砸牌子!”

黄甲祺和徐雪森都张开嘴想说话,可是,门外传来一片闹哄哄的声音,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门外。

“就是这里,‘布仁堂’!”“什么‘布仁堂’?卖狗皮膏药的害人堂!”“是黄大恶霸反攻倒算的非法诊所!”“什么诊所?挂羊头卖狗肉的野鸡堂!”“砸!砸烂这个骗人的招牌!”“揪住反革命!活捉大恶霸!”人声嘈杂。

徐雪森朝外一看,领头的正是都站长的凶蛮不讲理的老婆,后面跟着将近二十个人,有的扛着钉耙、锄头、连枷,有人握着镰刀和绳索;人群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白罩衫戴着白帽子的医生。坏了,来闹事的!

黄甲祺看见了,心想,善者不来,来者不善。那阵势使他猛然间想起多年前被这样的人押到乡政府去批斗的情形。他吓得面如土色,两脚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西邨一转身也看见了,想都没想,一个箭步跳到门外台阶上,伸展两手:“你们要干什么?想打架?有种的上来几个!”

“就是他!谋害革命干部的小反革命!”都站长老婆喊道。

“不是,他不是给都站长看病的小郎中!”有人解释说。

“都是黄大恶霸的帮凶,冲!抓住阶级报复的大恶霸!活捉小反革命!”都站长老婆挥舞双手,像领兵打仗的女首领。

“站住!不要命的上来试试!”西邨威风凛凛地怒视人群。

“当心啊,他身上有武功!别把肉馒头往老虎嘴里送!”说话的人说完便退到后面。但是,人群依然向门口涌来。

“子长,拿根扁担或者随便什么有柄的东西来!”西邨回头对屋里说。

“西邨,不许胡来,要闹出人命的!”徐雪森大声制止。

“好啊,狗屁督查也在啊?坐镇包庇大恶霸,包庇反革命吗?一起捉!”都站长老婆看见了徐雪森,更是义愤填膺,继续挺着胸往前走。人群跟在后面,却拉远了距离。

“子长,快拿来!”西邨大声喝道。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爹的劝告。

子长颤巍巍地从大门背后拿来一把竹柄的锄头,交到西邨手上。

西邨一只手横握锄头把子,一只手高高举起:“看着,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着,有谁的手臂比这把锄头的柄还要硬?”说罢,举起的手掌从空中煞地一闪,只听“咔”的一声,竹柄把子一下断成两截。“不是想砸牌子吗?不是想抓人吗?有种的就上来试试!”又说罢,西邨三两步一跳,人们还未反应过来,居然在一瞬间跳到了人群的后面。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的举动吓傻了,不知道西邨要干什么,“哄”地四散散开,扛钉耙扛锄头的,扔了就跑。唯有都站长老婆怔怔地站在原地。

徐雪森悬着的心放下了,心想,吾年年在家里敬门神,没想到敬出个活门神来替黄甲祺把门。

黄甲祺没见识过西邨的武功,现在亲眼目睹,不禁生出些惊讶,又生出些宽慰:这徒弟倔强却更耿直,不记前怨且善恶分明,骨子里是心地善良之人,倒是吾看走眼了?

西邨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扫视散开的人。“捉反革命?呸!姓都的胖猪才是反革命!他无缘无故拉电闸还不叫反革命?你们为什么不去捉?”

“你个小杂种满嘴喷粪!你说反革命就反革命啦?你没治好他的病还有理了?你老实交代,你给他吃了什么毒药?我要到公安局去告你!”都站长老婆回过身去面向西邨,毫不示弱。

“你凭什么说给他吃了毒药?你才满嘴喷粪!造谣惑众!本来吾师父准备上门去慰问姓都的胖子的,看你这架势,多余!”西邨看见人群中有乡医院的医生,忽然想起当夜张院长的所作所为,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你也不去查查,他究竟是吃错了乡医院的西药还是吃了‘布仁堂’的中药才屙坏了肚皮的,胡搅蛮缠的疯婆子!”

子长一听,这分明是在为自己开脱。没想到被他诬告的西邨不但不记仇反而在关键时刻保护他,他羞愧难当。“对,肯定是吃错了西药引起的综合反应!”子长胆子壮了,连忙跑出门去,挡在都站长老婆的背后。

听西邨这么说,徐雪森和黄甲祺也开始怀疑都站长有可能错服了西药,至少是说不清了,不能一口咬定是“布仁堂”的责任。

散开的人群并没走远,看西洋景似的围在黄甲祺门外的场地四周。听到西邨说都站长是吃错了乡医院给出的西药,一位穿白罩衫戴白帽子的女医生忍不住了,小心地责问:“喂,小伙子,你凭什么怀疑乡医院?你这是往公家医院头上泼粪,是要负法律后果的!”

“你就允许这个疯婆子往‘布仁堂’头上拨粪吗?太没缘由了!你们乡医院能治他们的病,为什么还来请吾们去救命?为什么还要吾们郎中动手?一个个怂包脓包草包!还公家医院呢,占着茅坑拉不出一段囫囵屎的饭桶!”西邨马上冲那位女医生骂开了。

“你别神气了,躺到凳板上的猪还不知死活!我们院长已经向上报告了,要取缔非法行医的‘布仁堂’,杜绝野郎中戕害人命为非作歹!”另一名穿白罩衫戴白帽子的男医生说。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张院长是小人,是嫉妒的小人!他自己无能,还容不得别人比他高明,扛着公家的牌子来打击‘布仁堂’,卑鄙,无耻,恶劣,下作!你回去喊他来试试?”西邨用手指着男医生大声吼道。

“你骂破天也没用的!你的手掌再硬也扭不过自己的大腿去!”前面那位女医生又小心地说,说完就躲到了别人的后面。

徐雪森听得真真切切。他心中的疑窦似乎有些化了。看样子,都站长老婆有恃无恐地出来闹事,是有备而来,很可能受了乡医院张院长的鼓动和唆使;如果二位医生说的是实情,那张院长的目的还很阴险,他要借机或者制造口实拔掉他眼中疔的“布仁堂”。有一点可以暂时排除了,这就是怀疑都站长想借机转移对他强奸柴寡妇的调查。

徐雪森不能再沉默了,他走到门口,对着都站长老婆,对着准备来砸牌子的人,对着闻讯而来看热闹的村民,大声说:“都站长既然是吃药吃出的病,就该由郎中和乡医院的医生来判,说破天去也是医疗事故,不能跟革命反革命扯在一起胡搅蛮缠。如果有证据可以到公安局去告。你们拿着家什来干吗?兴师动众,想闹事吗?要砸谁啊?都解放了好几年了,还想要砸谁就砸谁?都无法无天了!别听信谗言,别受人蒙骗,一旦打起来,不管伤着了谁,谁负责?你?你个疯婆子负得了责吗?赶快离开!吾是乡党委的督查委员,吾会向金书记汇报后研究处理的。都散了吧!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硬的、软的,都领教了,人心涣散了,人们渐渐地散走,都站长老婆不死心却又无可奈何骂骂咧咧地也走了,门外场地上的喧闹声随即突然消失。可是,刚才发生而留在各自心中的那一幕并没有随之谢去,对有些人来说甚至开启了另一幕更为精彩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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