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赚钱和造房子,西邨来了兴趣。他计划开鹞子工厂也是为了赚钱,赚很多的钱,把茅草屋掀掉了直接建楼房。现在爹说当郎中赚钱多来钱快,这倒是他没想过的。“爹,吾想着翻砖瓦房建楼房错了吗?那不也是爹您的理想?吾就是想着要赚钱要造房。如果当郎中能赚钱,可以考虑考虑。”
小凤已经从爹的话里明白,爹并不是要让西邨辍学,而是要西邨利用业余时间学医。好极了,一举两得!一者西邨在学校里的时间少了,骚狐狸的金莉没了机会翻不起大浪来;二来西邨有了光明的前途,她也就此生有靠了。她本人就很向往和赞赏医生。她刚才说的话是真心话,并非虚伪。她从心底里认为医生是崇高的职业,是令人刮目相看的行当。你想想,“白衣天使”——多优美的名字!多动听的赞美!她真希望西邨不要违拗爹的良苦用心,能听从爹的安排。但是,决定应该由西邨自己拿。“哥,听爹的话。如果你不愿意放弃原来的抱负,也不要紧,当了医生积累了本钱再开办鹞子工厂岂不两全其美?再说了,你不是习武练功的吗?有个基本的常识你应该知道,叫‘十八般兵器件件皆有,十八般武艺样样皆能’,多学一门医道不好吗?那才是文武全才呢!”
西邨不能不佩服小凤的口才,说出来的话很有说服力,甚至能噎死你,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你听,你不是学武的吗?就用武功界的口头禅来堵你的退路:十八般兵器呀十八般武艺啦,有总比没有强。说的还真有些道理。西邨的思想进一步松动。
徐雪森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补充说道:“西邨,郎中是治病救人之人,那是一条正道。正道你懂吗?救人懂不懂?老话说,救人一命,深造七级浮屠。那是积德行善的善举,既赚了钱又救了人,可是名传千古的好行当哩!”
西邨被说服了,不再那么顶牛。“爹,吾知道,当郎中是要比做鹞子省事轻松,但是赚钱多少就不见得了。郎中是救人的人,可也是杀人的人!杀人不用刀、杀人不见血!郎中背后会被人骂遭人咒的。”
“胡说!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谬论?啊,听谁说的?”徐雪森以为儿子被自己说服了,心情好了许多,可西邨突然冒出这些话,让他又火了起来。
西邨狡黠一笑,说:“是爹自己说过的!”
徐雪森愣了,愣了好半天,突然笑了,指着儿子的鼻子:“好你个小赤佬!学会将军了!嗯,爹是说过,恶毒的郎中杀人不用刀!可那是从前!”
“不,爹,不全是恶毒的医生杀人不用刀,好医生也会用药杀人的!”小凤顺着他们的逻辑补充了一句。可是,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连忙用手掩住嘴。
“哦?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徐雪森很惊讶。西邨也觉着好奇,连忙看着小凤的眼睛。
“杂志上说的。”小凤回答说。既然话已出口,只能自圆其说,给自己找台阶下。“吾在一本杂志上读到的。说有个老郎中有一天坐堂,来了一个面色红润高大胖胖的中年男子,说最近肚子经常莫名其妙地疼痛。老郎中用眼一瞧,此人头大耳朵特别的小,腮帮子上的一颗黑痣尤其夺目,这不是早些年前他出诊路上遭遇打劫的那位江洋大盗嚒?当时此人手里握把锋利的匕首,寒光逼人,逼迫老郎中留下‘买路钱’。老郎中猝不及防,身上又没带多少钱,只得把身上的长衫脱下来权当‘买路钱’。这还不算,这劫匪还把为老郎中背诊药箱的女弟子糟蹋了。没想到,正应了一句古话:冤家路窄。这劫匪居然跑来求医了。
“老郎中心想,我普救天下众生,也不能救你这种贻害社会的畜生!如今你自己找上门来,必想法子为民除害。老郎中不露声色,照常把脉。其实胖子不过是腹中有蛔虫和钩丝虫一类的寄生虫而已,老郎中却说患的是一种疑难杂症,不出百日必有性命之忧。胖子立即跪下,求老郎中救他一命。老郎中冷笑一声,开了半张方子。为啥开半张方子呢?有人猜想是既怕露馅又为增加神秘。老郎中交代胖子,去药店抓了方子上的药以后,再返回来从他家里补几味祖传的特效药,又交代他必须严遵医嘱,按时按量服药,过了三个月再来复诊。胖子哪里晓得个中奥秘,还千恩万谢,照方抓药,熬药便服。过了三个月,这胖子就一命呜呼了!死的时候比原来还要胖,面色比原来还要红润,死前谁都看不出他是将死之人,都深感意外,说胖子是被‘无常鬼’吓破了胆吓死的。”
“那老郎中从家里补给的药是砒霜或者是别的毒药?”西邨好奇地问。
“不!老郎中会那么笨?而且如果是毒药,胖子还能活三个月?”小凤反问道。
徐雪森也听糊涂了,瞪着听不懂的眼神。
小凤用手指头戳了西邨的太阳穴:“你个木头!亏你还想当科学家呢!你的生物和化学是白学的了?”
“这与生物和化学搭什么界嚒!”西邨仍然没想明白。
“中医草药里,一种草药与另一种草药合成是两种草药之和吗?三种呢?四种、五种、六种呢?变成另一种混合物了!书呆子!学以致用!”小凤抿住嘴,嘿嘿地笑了。她终于与西邨拉近了距离。
“噢,吾明白了!”西邨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门。
“你明白什么了?说来听听!”小凤猜测西邨是似懂非懂,便用嘲讽的口吻问。
西邨看着小凤的眼睛,马上摇摇头:“没明白!这胖子是怎么死的?你说!”
“告诉你,这也是科学!你听从爹的安排去学医就会明白的。今后不要不懂装懂,异想天开关起门来搞什么谋划!告诉你吧,老郎中开的方子用的药里其实一点毒都没有。胖子死后,有人审查了老郎中的方子,也检验了药渣,不过是很平常的打虫药。如果人们能抓住老郎中的把柄,那老郎中还算是老郎中吗?他还算高明吗?如果找到了把柄,不是找到了老郎中杀人的证据了吗?这就叫医生杀人不见血,杀人不用刀,杀了人还不落下任何把柄证据,治不了他的罪!”
“爹,医生不都是行侠仗义之人吗?”从小凤的故事里,西邨找到了反驳父亲的证据。
“混账小子!”徐雪森还沉浸在小凤的故事里,思想一时没转过弯来,被儿子突然反诘,有些气恼。但转念一想,儿子长大了,今后说话可得注意!
小凤马上否定。“对于老郎中来说,你能说他是杀人犯、是有罪之人吗?他杀的是江洋大盗,是害人虫,是为民除害,大家个个拍手称快呢。”
“对,这话吾赞成!”西邨向小凤投去称赞的目光。
徐雪森听糊涂了,问:“丫头,那胖子真是被‘无常鬼’吓死的?”
小凤嘻嘻一笑,说:“那个该死的胖子究竟是怎么死的?真如邻居猜测的是被‘无常鬼’吓死的吗?肯定不是,世界上哪来的鬼!”
“这胖子是该死!郎中是惹不得的!”徐雪森一副长辈的神情。
“这么说,胖子一定是服了老郎中的药才死去的。”西邨说。
“这是肯定的。后来,有位科学家猜测,注意,是猜测,还不是下结论,说老郎中配的药,的确是打虫药,但还有的成分与胖子身体里特有的脂肪相融后,产生了一种类似激素和迷幻剂,一方面让胖子越来越胖,让他和别人都觉着服了老郎中的药长胖了,老郎中是神医,绝不会怀疑老郎中在其中做了手脚。因为是人都希望长胖,都把胖当做是健康的标志。另一方面,这药又是一种加快胖子死亡的‘催亡丹’,加速胖子体内的肾、脾、肝、胆、心等五脏器官的老化衰竭,胖子在飘飘欲仙中突然死去了。”
西邨听了,突然想起多年前在东青卖鹞子时用弹弓报复胖墩后,小凤说过的“无罪死囚”的话,说报仇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可以借刀杀人,更高明的是布局设圈套,不留任何蛛丝马迹。难道小凤说的老郎中的故事又是暗示?这就是设局?老郎中就是“无罪死囚?她是从另一个角度暗示学医可以学到报仇的绝妙本领,启发自己听从父亲的规劝学医?这鬼丫头,说话一向是话中有话深藏不露的,心计是越来越深了!女大十八变,这话一点都不假!天天在一个屋檐下的锅灶边吃饭,天天一块儿上学,口无遮拦的话是越来越少,含蓄拐弯的话却越来越多!
“小凤,吾明白了,你说来说去无非是劝吾服从爹的决定当郎中对吧?那用不着绕这么大弯子嚒!”西邨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你明白就好!”小凤抿了抿嘴,微笑着把头偏向一边。
“既然你把郎中说得这么神乎其神,你也去跟黄老头子当徒弟算了!”西邨脱口而出。
小凤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如果能与西邨一同学医,二人又能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了。她刚才之所以说了那么多,就是想在爹的面前表现一番,就是等的这个结果。“只要爹——”
“别胡说八道!”徐雪森马上打断小凤。“闺女家学什么郎中?再说了,凤丫头去学医,你娘怎么办?谁去帮她替她的手脚?你小赤佬别动歪脑筋!铁定是你去!”
小凤的满心欢喜顿时烟消云散,从头凉到了脚。
西邨说的原本就是一句气话,没想到小凤会顺杆子往上爬。他后悔极了。如果小凤真的与自己一起去学徒,那岂不是自己把蚂蝗捉住贴在腿肚子上?他恨自己太激动,说话不考虑前因后果。幸亏爹把话听岔生了误会并且马上反对,堵死了小凤的念头。“算了,你就听从爹的吩咐吧,否则,娘也不会答应!”
小凤朝西邨瞪了一眼,又看看爹的脸色,无可奈何地耷拉下眼皮,抚弄围裙的下摆。
“凤丫头,你替好你娘的手脚就是本分。再说了,一家子出二个郎中有什么必要?是不是?”徐雪森是无法理解小凤的心思的。他今天的心思全在儿子身上。儿子终于听从了自己的决定,他松了一口气,又交代:“儿子,学医可别学凤丫头说的那个老郎中!不管怎么说,郎中是该救人的人。要跟黄老先生学做人,就是有天大的冤屈,郎中也不能用药杀人!”
“学他?软骨头!”西邨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你怎么可以说黄老先生是软骨头?难道他家的事你知道?”徐雪森很有些诧异。
“早就知道了,是子长说的。如果吾是他太爷爷,吾早就下药把慈禧老太婆那个害人虫毒死了!杀了她,中国也就没有那些丧权辱国的条约,没有那么多的战乱,百姓也就不会遭殃不会这么穷!她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放过,毒死情敌,囚禁想变革的皇帝,杀害革命党,株连像小凤爷爷那样的有识之士,偷鸡摸狗,*肮脏,做了*还想立牌坊,临死了,还要把半个天下的宝贝带到坟墓里。爹,这种害人虫不该死?不该杀?杀了她,就是救大众、救百姓!杀一人救天下,这是最大的善举!”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牛皮!”徐雪森没想到儿子的口气是越来越大,不是自己“嚼百蛆”那种的玩笑话,是一种“救天下舍我其谁”的口气。儿子与自己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爹,西邨的话是没错的,有道理。老师说,国家富强,匹夫有责。年轻人应该有志气,要担当!”小凤的话明摆着是为西邨帮腔,是为了挽回刚才的影响。
西邨和气地看了一眼小凤。“就是嚒!可黄甲祺老子呢?明哲保身,为了自己和一家老少的性命,救害人婆的命,让她神气活现地荼毒百姓、戗害天下!躲到世外桃源还帮该死的老太婆遮掩丑闻。这不是软骨头?要学也要学小凤说的老郎中,爱憎分明,嫉恶如仇!”
“你个小牯牛不怕大老虎的愣头青!人和世界就那么简单?你还早着呢!不撞南墙不知道石头比骨头硬,不见老虎不知道野兽的凶!不到海里不知道龙王要吃人!黄老先生他先父是你想的那种肤浅的人吗?那是城府深,懂深浅,明事理,是天字第一号聪明人!不仅学问深,医术极其高明,为人又正直,够你学一辈子的。你要学到他的一半,就算你小子修成正果了!”徐雪森敲敲竹竿旱烟筒。
“跟他学医可以,但不能学他的做人!”西邨显然受到了小凤的蛊惑,接受了她的建议。可对父亲的话明显是有保留的。
“学艺必先学做人,否则,学了艺也是个废人!”徐雪森瞪起眼睛,口气是教训的意味。
小凤见父子二人各不相让,便劝说道:“西邨哥,爹的话并没有错,一边学医,一边学做人是对的。黄甲祺也不是一无是处,单是仇恨官僚、不给当官的看病,不收平民百姓的诊治费的精神,就很值得敬重。这不该学吗?”
“那吾就不上学了?”西邨问道。
“吾让你停学了吗?再说,上学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生计找条出路?”徐雪森反问道。
“爹,让西邨边上学便学医。没有很深的文化,学医也是学不精的。再说了,西邨的思想一时还转不过弯来,给他一个适应的阶段。”小凤转向西邨,用手指戳了一下。“哥,一放学就去黄老先生家,不要耽搁;礼拜天全天学,切不可分心!家里的事有吾呢。”
“还是凤丫头想得周到!你个犟驴,脑子就是不如她!”徐雪森用二根手指头在西邨的脑袋上敲了二下,心里却感到了欣慰,嘴里哼起京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