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门面是大拿自家的房子,共有三层,两楼一底,底楼是门面,开成网吧,顺墙摆着两排电脑桌,一边三台电脑,一边四台,门左侧设一收银台,收银台上面放一部电话机,摆了几瓶矿泉水,几包香烟,门面后方隔一小间是楼梯,楼梯下面的空间改装成了厕所,被一扇木门隔开着。二楼是客厅、饭厅和厨房,还有一间起居室,一个洗手间。起居室被大拿隔成了四个小间,设成网吧的VIP房,客厅里置一台电视机,一溜长皮沙发靠墙摆放,两个矮茶几并排摆在沙发前,三楼迎面是一宽敞的客厅,三间卧室分列两旁,一个套洗手间的浴室,临街一面的客厅和卧室各有一阳台,站在阳台上能看到穆家院子里柏树的树梢,一条街道尽收眼底。
大拿的儿子在省城上学,他老婆随行照顾,大拿一个人在县城经营着网吧,倒也逍遥,有事没事都在街面上窜,网吧整个丢给胡小双照管,这几天更是人影也难见到,偶尔回到店里来,接着电话又闪出门去,晚上也不回来,只吩咐胡小双照看着店子,有时好似去过远地,回来一脸风尘的样子,行踪诡秘。
昨夜网吧里俩年轻人玩游戏直到天明才离开,胡小双陪着那俩人熬了一宿,在二楼长沙发上小睡了一觉,十点钟才打开店门。
胡小双正拖地,大拿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俩人,抬眼一瞧,认出其中一人是到网吧来过的日本人,另一人面生,不识得。大拿很赶时间的样子,进店也没和胡小双说话,直接带俩人上了三楼,一盏茶不到,三人又下楼来,出了网吧往对面小道上坡去,胡小双奔向三楼,见大拿是带日本人去了老爷子家,蹦着跑下楼,急速转进旁边小巷,跑进红星路罗二娃手机店里,“罗二哥,赶快给蒋大队打个电话,告诉他大拿哥带着日本人往老爷子家去了。”
罗二娃是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和胡小双差不多年纪,正埋头修手机,闻言抬头看时,胡小双已进入对街小巷,见他这般惶急,知事关重大,几天前帮蒋大队修过手机,留着号码,翻出来,一拨就通。“蒋大队,我是手机店的罗二娃,刚才网吧的胡小双过来让我告诉你,大拿哥带日本人去老爷子家了。”
“我晓得了,谢谢你。”那头传来这么一句回答电话就挂断了。
神山上空出现怪星那夜忙乱之后,消停了三天,昨天上午美国人杰克和化名省城人何高行的京城人前脚后脚的又来到县城,何高行坐着拉煤的货车,杰克自己开车,还是入住政府招待所,他们一过加油站就落入蒋郑益视线,只是奇怪这俩人上次住在一起,这次到来却故作不识,分开而行,更让蒋郑益诧异的是姓何的到了县城就被大拿接走。这几日大拿的动态刑警大队也有详细记录,出入县城的医院、诊所查询孩子出生情况的具体时间都有记载,还去过木里、神山,到曾拉布家了解他家刚出生小孩的情况也一清二楚。日本人到来的消息却没有反馈到蒋郑益这儿,他晓得胡小双决不会看错人,此时蒋郑益正在神山,他是跟踪杰克来的,杰克也去了曾拉布家。接到罗二娃的电话后,蒋郑益打电话问监视大拿的干警怎么回事,那家伙把人跟丢了,正在瑶池路傻等大拿出现,蒋郑益没工夫和他废话,派到加油站那边的干警也不须问了,还是向任局汇报吧。
“任局,前几天来过的美国人和日本人又来了,我现在在神山跟着美国人,我的人把日本人跟丢了,日本人正被大拿带去老爷子家。”
“这个大拿还成精了!跟日本人接触过两次,反侦查整得蛮有形的,把你撒下去的人都撤了吧,你也回来,神山上边有派出所王所长他们盯着就行了,这是省厅的意见,胡厅长亲自打电话给老局长说的,让我们不要插手外国人的事。”任局长也正准备给蒋郑益打电话,接到蒋郑益的电话正好将省厅的意见转达了。
“他们若是在我们境内弄出事来我们也不管?”蒋郑益并不想放弃,这些人来路不明,又故作神秘,他是真的担心出点啥事,若真如此,到时大家都不好交待。
“省厅既然这么要求,肯定有他们的考虑,或者有什么计划不让我们扰乱,叫你撤你就撤回来。”任局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着命令。
姓何的京城人说了一通久仰、敬佩之类的恭维话后切入正题,问老爷子有没有听说过神山出现亮星那夜附近谁家生了小孩。老爷子自顾闭眼仰靠太师椅上,并不接他的话茬,穆子理面无表情地看着说话的那位何先生,心里想,这不是明摆着打听阿秀生孩子的事吗?穆双吉那边针灸的人都走了,过来给老爷子续了水,给三人满上酥油茶,两眼之间有颗痣的日本人又是一个鞠躬。
老爷子不答理大拿和他带来的人,冷场了!堂屋里一片寂静,穆家没人说话,谁都不想打破这时的寂静,何先生有点不耐烦了!想再说什么,却被日本人摆手制止了,阻了他的话头,日本人示意该离开了,大拿和何先生一起起身向老爷子告辞。穆双吉把三人送出大门,穆子理从后面拿了他们带的礼品盒赶过来,递到姓何的手上,说一句:“无功不受禄,不能让二位破费。”
三人悻悻地从穆家出来,又来到大拿网吧里,直上三楼,胡小双送开水上去,听姓何的说了一句“美国人也去神山曾家了?”上次来过的另一日本人赫然也在座,竟不知他何时上的楼,真个是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想要告知蒋大队这个意外情况,又不敢离开网吧,只盼着他们再出门去,这次,几人在大拿卧室里生根了一样,不下楼来了!
杰克车停乡政府门前,走去曾拉布家,并无迟疑,仿佛他熟知这地方似的。山智太正巧在栅栏外,也跟着他走进曾拉布家里,装做看热闹的样子。
“我叫杰克,从美国来,冒昧前来打扰你,请你见谅!可不可以看看你的孩子?”杰克进屋就对曾拉布道出他来曾家的目的,一口流利的官话。见这美国人挺和善,曾拉布搓了一下手站起身,走进内室,把孩子抱了出来。“睡着了。还没起名字的。”边说边让杰克看。杰克把孩子接过去,小心地托在手里。“真是俊!”一番称赞,也不问曾拉布同不同意,就解开包在孩子外面的黄色军大衣,又解开他身上的小棉袄,里面是棉质内衣,也解了,露出光赤赤的幼小身躯,放在自己腿上,把小孩翻了个身,只见小孩背心处有一铜钱般大小的胎记,杰克用一只手背上满是黑色汗毛的手在胎记上面仔细摸着,接着又把小孩的脚抬高,看足底,见无异样才放下来。
山智太只是奇怪,这美国人搞啥名堂?曾拉布也是一脸茫然,想开口问杰克是何用意,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站在那里,只是搓手。杰克把从孩子身上解下来的衣物胡乱往他身上包了包,将孩子递还给曾拉布,曾拉布慌忙接了,抱进内室,隔了一刻多钟才出来,刚坐定,杰克又发问了:“孩子生下来有些日子了吧?”
“快半个月了。”曾拉布一坐下来又把两只手掌放在膝盖上搓着,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山智太,他不习惯和美国人拉家常,况且这美国人表现甚是古怪,不晓得他葫芦里装的啥药。
“那就是立秋之前了。”杰克对中国的节气也了解,倒让曾拉布对他多了一丝好感。
“听说你们这里马家的女儿也怀着孕,生了吧?”杰克接着问道。
“前几天她婆家人来接去省城了,也不晓得生了没有。”曾拉布说道。
山智太坐在那里听他们说话,一听美国人提到马家,心里不禁一惊。
“这里空气清新,视界开阔,又没有光源污染,晚上倒是观察月色星体的好地方!”杰克说着走到曾拉布面前,伸出手握了一下曾阿布的手。“很报歉,打扰你这么久,告辞了!”
山智太也站起来,走出曾拉布家,把自家羊圈门打开,放羊去了。
蒋郑益没有听从任局长的,并没撤,他等着杰克从曾拉布家出来驾车离开,一路跟着,杰克却没有进县城,对直过了加油站,往下行去。蒋郑益直跟出圣湖,见他上了高速公路才回县城。
神山,乡政府后面牧民聚居处。半夜里,山智太被一阵狗吠声惊醒,曾拉布家和自家牧羊犬都在狂叫,很快又没声息了。乡间夜里稍有异动狗就叫,也不是稀罕事,习以为常了,就翻身睡去。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又把山智太惊醒,睁眼看时,只见窗外似有火光,穿上鞋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冲出屋,曾拉布家着火了,火势很大。“失水了,失水了!曾拉布、曾拉布。”里面没有回音,山智太一边大喊,一边奔去提水,曾拉布家牛屎糊的墙很快把火引向了屋顶。山智太家里人都出来了,各自拿起能装水的工具打水泼火,一阵忙碌,火势并没有一丝减弱!一个人都没跑出来,曾拉布家里的人是没救了!山智太一家人依然提着水泼向熊熊燃烧着的大门。
周围的牧民和王所长他们赶过来的时候,铁皮屋顶已经燃得通红,大门也烧成了炭,墙上燃过的牛屎一块一块的往下掉,再泼水也是无用了!山智太把水桶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被烧成红褐色的铁皮屋顶。王所长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两人都没说话,因着共同的不能告人的秘密,俩人之间就有了一种别样亲切的联结。天色大亮才敢走进燃过的屋里去,站在曾经的屋子里,如被烘烤着一样,热气腾腾,都烧尽了!人都烧成了灰!天天见着的几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最可怜是那刚出生的孩子!泪水在山智太眼眶里迅速鼓涨,然后迸落,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人们散开站在曾拉布家院坝前,没人发出声音,太惨了!房子都烧成了这个样子,好象屋里各处同时起火燃烧起来一样,牧民家偶尔也有失火的,从来没有烧得象曾拉布家这么彻底过,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羊圈开了两道口子,羊都跑散了,两家的牧羊犬也不晓得跑哪去了。
待三人走下坡去,穆子理才返回家,老爷子还坐在堂屋,穆双吉站在一旁,象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责罚,把日本人带进堂屋里,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老爷子并没有责备穆双吉。穆子理进了屋也没落坐,说道:“爸,你听出来没?他们明摆着是为阿秀的孩子来的,究竟为啥呢?我和双吉出去打听打听行不?”
老爷子也不答他话,两眼盯着大门外,眼神里似有层雾!穆子理不敢再言语。
穆双吉去准备午餐,吃饭的时候,老爷子破天荒叫穆双吉拿了个杯子来倒酒喝,弄得穆子理喝着酒都觉得不自在,如今家里只有穆子理常喝酒,是那几年放假跑中原寻穆双吉父母时学的,常和牧民来往,他的酒量更是大增。老爷子一杯酒缓缓喝完之后吃饭,穆子理也不再喝了,闷头吃饭。
吃过午饭,穆双吉在厨房收拾,老爷子叫穆子理进入书房。
老爷子的书房靠里侧墙壁是一排书柜,直抵屋顶,旁边空出一米多的位置,不知是为何,书柜里满满的尽是书。靠窗处摆一张书桌,两把藤椅,一个茶几,墙上挂一幅山水画,有点年头了,略呈淡黄色,穆子理他们经常进来取书,取了书就回自己屋看,看完又放回来,从不敢在书房里停留,只有老爷子才自个在书房里看书。
“阿秀怀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老爷子坐进书桌前的藤椅里,看着穆子理,只等他回答,老爷子眼神里有一种不可知的担忧,让穆子理难以理解,不晓得他爸想到了什么。
“阿秀说年前一天晚上睡觉时做梦,梦见太阳向她靠过来,太阳发出柔和的光,并不刺眼,西王母娘娘从太阳里现出身影,手里抱个婴儿,好似有一条她看不见的路,西王母娘娘就从那条路上走过来了,直接来到她的床前,她想起身,但是身体动不了,只是那个婴儿的五官面貌她看得很清楚,西王母娘娘把婴儿向她递过去,她想伸手接,婴儿已经放在她肚子上,她说她还感觉到婴儿的重量,她努力着抬起头来,要把放在她肚子上的婴儿抱在眼前,婴儿却不见了,好象钻进了她肚子里一样。西王母娘娘对她说:‘照顾好他,好的!’然后西王母娘娘就退回太阳里去了。她说西王母娘娘回到太阳里面后,太阳突然放出光芒,晃着她睁不开眼睛,然后她就醒了,醒过来还觉得肚子上有婴儿放过的痕迹。”穆子理把另一把藤椅放在身后,却不敢坐下去,就站在老爷子面前,把马秀给他说过两次的梦原原本本的说给老爷子,他知道老爷子忽然问起这事肯定不同寻常,以前他们都以为是他让马秀怀上孩子的,况且那天夜里发生的异事越发证明和马秀生下的婴儿有关,伴着那孩子而来的一桩桩的事都透着古怪,让人不明所以。
“好的?”老爷子轻喃了两声,象寻问,又似是追忆,他是想起了那夜从神山对面大岩洞小山飞起来的怪鸟发出的“黑的”还是“好的”的叫声。
“阿秀做的梦和她怀上孩子这事联系不上,我只是怀疑阿秀没说实话,那天晚上在参木康里,她宫口开的时候我分明见她还是处子之身,这个没法解释啊,爸,你说是不是?太不合常理!”穆子理见老爷子沉吟不语,又说出自己的疑惑。
“阿秀这么说,那就没错了。”老爷子自言自语道:“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老爷子并不是和穆子理对话,穆子理不懂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又不敢问,也不好再说话,就这样有点茫然的站在老爷子面前。
西王母的传说在这片地域无人不知,关角山下的西王母石室穆子理、马秀、穆双吉他们也是去过的,旁边一座突兀的小山,传说是二郎神和孙悟空打架时,一座山的山顶被二郎神的戟削下来掉这儿的,那时穆双吉感兴趣的只是两人是在孙悟空变成旗杆插在庙后方的庙之前还是之后打到这儿来的,又惊奇于二郎神的神力,想象不出他那杆戟究竟有多大,能和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战个旗鼓相当。
传说中的西王母“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居住在“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是先天阴气凝聚而成,是所有女仙之首,掌管崑崙仙岛。她形神俱妙,不受生死的约束,神聚神散操纵自如,天上人间无人能敌。
上古之时,黄帝不敌蚩尤,西王母遣九天玄女授黄帝三宫五意、阴阳之略、太乙遁甲、六壬步斗之术,阴符之机、灵宝五符五胜之文,黄帝遂克蚩尤于中冀。舜即位后,西王母又遣使授白玉环、白玉琯及地图,舜于是将黄帝的九州扩大为十二州。大禹也曾得其相助,后羿更是曾经向西王母求助,“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周穆王西征时,拿了白圭、玉璧等赠与西王母,在瑶池宴请西王母,还与西王母对歌,两人都作了些诗句相互祝福。在其瑶池边园里种有三千年一结果的仙桃,曾赐与汉武帝。“仙玉桃,服之长生不老。”粗略算来西王母少说也活了两三千岁!
西王母石室在一座嶙峋的小山内,石室由外室、内室和侧室组成,内室中有一个天然的石坑,很适合居住,据说是西王母修行的地方。
那年,马秀和穆双吉都在上初中,老爷子带穆子理去关角山给人瞧病,正逢周末,马秀、穆双吉也就一起去了。瞧病那家堂屋上挂一幅西王母娘娘的画像,却是长发披肩、头戴玉器、面带虎饰、身披豹皮、雍容平和,和传说中的形象大不一样!
做梦梦到西王母娘娘也不是不可能,说是西王母娘娘梦中授子给阿秀这事无论如何穆子理也是不相信的,太玄乎了!与医道相悖,也完全不符合自然规律。可是阿秀没理由撒这种不着边际的谎啊,这事委实让人捉摸不透,难以理解!要真是这样,这些天来到县城的美国人、日本人、京城人的目标就是阿秀生下的孩子?他们是从哪儿知道这消息的呢?这些人能未卜先知?
父子二人就在这书房里一坐一站各怀心事僵持着,直到穆双吉端着茶杯走进来。
老爷子走出门去,牵出黄骠马去河边溜了一趟,啥事都没有的样子。穆子理把自己关进厢房,只是想,老爷子晓得一些隐秘的事,又不说出来,实在让人着急!看样子老爷子相信阿秀梦中受孕的说法,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