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容易下山难，从来不曾这样想过的曾家兄弟此刻才是深有体会。
每下一步，他们都感到腿在发颤，软软的像要支不住自己的身子。兄弟俩免不了相互搀扶，艰难的向下挪动着脚步。不多时，他们就与先前的三人是愈拉愈远。
大师兄明净是个宽厚之人，看着像是随时要倒下去的二人笑着摇摇头，对着师弟师妹说道：“要不要我们助他们一把，照这个速度下去，今天怕是赶不回宗门了。”
二师姐明心眨眨眼，对着师兄说道：“师兄这是爱屋及乌了么？师弟带来的人你就这般爱惜不成。修道之路哪有这般简单，不体会辛苦又怎么能坚定他们的道心。我看不如我们先回去吧，明天派人来接他们便好。”
明远点点头，“师姐说的是，修道便如逆水行舟，歇一口气再想追回来可就难了。我们走慢些，让他们能看见即可。不要给了他们捷径，也不要使他们失了目标。”
就这般停停走走，花了差不多快两个时辰才下到了山脚。天色已经擦黑，只余天边一道紫红色的晚霞。泸溪河的水仿佛一面碧玉的镜子，只有起伏在岸边时才激起了小小的白色浪花。
这是要到哪里去，水底的龙宫么？好不容易挨到这里的曾家兄弟一脸的迷惑，难不成清微门的洞天福地真在水里不成？
“站稳了，别被水里的情形吓到。”明远道士看着他俩，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之后他手指一弹，一枚符篆发出一道青色的豪光冲进了水里，波纹向外激荡。
兄弟俩睁大了眼睛，仿佛要看清这水中要怎么开出一条路来。他俩的头来回摆动，目光四处游荡，仍是看不出个所以然，那水还是水，没发生一点的变化。
“哗啦啦，”水中突然显出一个龙头来，双角如分生的树杈，双眼如混元的铜铃，一张大嘴扁扁平平，一条长舌像大蛇般来回吞吐。
“啪嗒”，二人毫不意外的跌坐在地上，嘴张着，眼瞪着，面脸惊恐。
“哈哈哈哈”，三人都是笑弯了腰。明净和明远一人搀扶起一个，安慰说道：“别怕别怕，外人第一次见到都这样，以后你们带新人来也这般吓他们一次就好。”拍拍二人身上的灰尘，将他们站好。
明心摸了把眼角笑出的泪水，亲切的摸了摸那大兽的下颚，唤声道：“大妮，快带我们回去吧，人家肚子都饿了。”
大兽俯身，三人站了上去，明远喊道：“还愣着干嘛，上来啊。”
道士们迎风站立，仙风道骨，飘飘然遗世独立。两黔首蹲伏不起，凡夫俗子，惶惶兮坐立难安。二人只顾得研究身下的巨兽，发现其并没有鳞甲，而是滑糊糊的如泥鳅，难不成是成了精的妖怪？而错过了两岸的风情，这明月江水，俗世之人有几人能亲？
大兽游得极快，二人只觉片刻之间就看见远处有一群人站在了岸边迎接，却不知已是离开十三里地。
朦胧中水边站了一群人，看打扮约莫是一群道士。走得近了，便见前面的三人正着素色长衫，外披玄色道袍，气宇非常；次一级的十几名道士身着青色道袍，比之先前三人，多了几分恭敬，但周身也活跃着灵动的气息。
大兽还没踏上岸，那一众道士都是稽首，“恭迎师兄回山。”声震山岳，音如滚雷，呼得整齐划一。
叶明远被这番架势吓到了，没想到此次回山是这般的场景，一时忍不住愣住了。他这一愣到好，眼前的众弟子得不到回应，便一直躬着腰。
师姐明心忍不住笑出声来，“还傻着干嘛，难不成要让师弟们给你跪下，唤声师尊不成？师尊大人在上，弟子明心恭迎师尊回山！”说着，便朝着他要行叩首大礼。
明远小道士一把把她扶住，这种欺师灭祖之语也就她一人敢说出口，可想她在清微门中的无法无天。一边扶住她，叶明远一边回头对着众师弟说道：“明远惭愧，耽误师弟们前来迎接，请起，请起。”
三人一踏上岸，众人都围了上来。只见一名豆蔻年华的姑娘，正是那素衫玄袍中的一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叶明远露出了喜悦和羞涩的微笑。
感受着门内师兄弟的热情，叶明远一时感动的热泪盈眶。数年不回，排衙峰还是那般的亲切温馨。他不停的和师弟们打着招呼，听着他们唤出的一声声师兄，叫出了他们的一个个名字。
这般热闹了好一会，明净大师兄阻止了他们继续吵闹下去。“都回去吧，明远这几日辛苦奔波也是累了，咱们都回先去休息，明日在说。”他对着一名青衣道士说道：“明哲，你将大妮上的那两人接下，找间舍屋让他们住下，别忘了给他们准备些饭菜。他们是师弟带来的弟子，照顾好了。”说罢，指了指还在大妮身上不知怎么下来的曾家兄弟。
“是，大师兄。”明哲躬身应答。
大师兄只身带着明远踏上了竹林中的小径，来到一片精致的竹舍前，在一间频为宽阔的屋子前站定，“还是这间屋子，一直给你留着，除了宅神符就能进去。师父真是偏心，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你。”说罢，露出一脸戏谑的笑意。
“师兄。”明远一脸惭愧，俯身下拜。
明净扶住他的胳膊，柔声说道：“师弟不必如此，我也是将你当弟弟看的，不要怪师兄当年没将你留下便好。去吧，洗漱一番去拜见师父吧，他一定还在正堂等你，不要让师父他老人家等着急了。”说完，飘飘然离去。
竹舍还保留着他走时的模样，让人不禁恍然。微微定神，简单的沐浴更衣，叶明远又穿上了那一身熟悉的素衫玄袍，正合身，刚刚好。竹簧深深，在一阵幽静中，踏上了去见师父的小路。清微门的正堂叫作玉虚殿，名义上是殿，实际上是个门脸不大的小道观，黑瓦白墙，显出几分清淡。
桃花四月，落英缤纷，卵石小径，青石门槛。小道士明远看见师父文道人正坐着一个明黄的蒲团上，面对着老君的塑像，背影显出几分沧桑。
“师父，徒儿明远回来看你了。”叩首于地，三顿首。
“回来了便好，坐在我身边吧。”
明远双腿盘坐在蒲团上，掌心相叠，拇指相对，置于腹部，结元明印。
“徒儿，红尘三年，可有所悟？”
“禀师父，这三年来徒儿观闲书，行俗事，依然不得世间妙法。道与不道，空与不空，究竟是何物？”
“论世间万物，自运转变化。行百千事，亦是修万千法。若此路不通，也可行其他道。不求唯一，也是唯一。道法千万，顺其自然。”
明远心中满是苦涩，“那师父，这道与不道，我是求还不求呢？”
“哎，”师父长叹一声，“这事师父又如何能够知道。大道玄妙，存乎玄机，师父这么多年来，也不过元婴之境界。若说教诲，也只能指点你功法上的道理，而这道心又如何能教你？‘灵性可期，心性不佳’，为师当年对你所说的话，是担心了你境界提升太快，难免起了轻佻浮躁之心，疲怠了下来。今日看来，不过是一句笑话。”
“师父，徒儿想再攀一次合道境。”明远再次俯下身子，对文道人行礼。
“伸手过来。”一只纤长的手点在了明远道士的手腕上。文道人闭目思索了好一会，才说道：“比三年前的脉象要稳定了许多，少了雷音的干扰，内息也能正常的流转了。只可惜，五灵通脉只剩下火灵踊跃，剩下四灵都是沉寂，这修行的路要艰难许多。唉，师父当年还是太心存侥幸了，不应该让你过早的冲击合道境，悔不当初啊！”边说着，边是叹气，神情中满是自责。
听了师父的话，明远心中一阵酸楚。这么些年来，自己看似过得逍遥自在，每日里读，喝喝茶，甚少面对清规戒律的生活。可有几人知，那是因为自己不能修行！经脉中的雷音震颤沉痼难祛，稍一吐纳，便如雷电加身，烈火焚烧，几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三年前，自己从化虚上境跌落到了练气上境，便再不能寸进一步。自那以后，越是努力，功法便越是退化，自己冒着经脉寸断的危险修行，换来的却是从练气上境退萎到练气下境。如此待我，老天爷是何其的不公！
一个废人！每每在梦中，明远都时不时的惊醒。多么的冷嘲热讽，多么的幸灾乐祸，就是对自己这个曾经的天才最好的惩罚和最厉的打击。看着师父平日里不断的自责，看着师兄师姐与人争吵的愤怒，明远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了，他选择了离开。
一个废人，有时也渴望孤独。
“师父，这怪不得您，是我当年太清高自傲了。若能听进去您的话，也不至于会成今天这样子。”
“为师思来想去，总觉得不该是那般样子。即便过不了雷劫，也不该有雷电直接入体伤了经脉。师父当年可是在你身边一丈之内，合道境的神雷不过三脉，该是能护得你周全。可那雷光却如磁铁般吸入了你体内，连师父都惊的措手不及。你说，会不会是天师给的那枚破虚丹有问题？”
“师父，你不必再说了，这事就这样过去了。面对天师府，你老人家何必硬挺？何况，破虚丹是历来冲击合道境的丹药，我们又有什么把柄？”
老道士闭目长叹一声，“徒儿，委屈你了。”
“师父，这一次徒儿再攀合道境什么外力都不需助，就靠徒儿自己。”
“还要修那门功法么？”
“是！清微门传教至典《太上无极混元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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