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的一天,韩玉蝶照旧带着很多吃的用的,去竹林木屋探望叶儿。与往常不同的是,院子里没有叶儿忙碌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韩玉蝶心头一紧,莫不是叶儿出了什么事。可转念一想,叶儿现在是大姑娘了,在韩玉蝶的**下,她的功夫日渐精进,摆平几个贼人不费吹灰之力。而且整个院子目光所及之处并无打斗痕迹,想必没出什么大事。
韩玉蝶翻身下马,三两步来到门前。大门紧闭,但是没有上锁。韩玉蝶推开门进到屋里,环顾四周发现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倒像是屋里的人出远门之前特意整理过。她轻触了下桌上的茶壶,里面是空的,打开盖子发现里面一滴水都没有,壶底干涸似乎已经有些时日了。韩玉蝶赶紧进到卧房打开了柜子,果然,叶儿的衣物也大多不在了。
韩玉蝶转过身坐在了床边,心中纳闷叶儿究竟去哪了。想着想着,韩玉蝶的目光停在了枕头上。她鬼使神差般地推开了枕头,竟看到下面藏着一封信。
她相信,叶儿不会没有任何交代就离开的。叶儿也相信,韩玉蝶找不到她离开的原因是不会罢休的。默契源于深刻的了解,叶儿留给韩玉蝶的信不想让别人看到,于是藏在了枕头下面,而韩玉蝶也真的翻开了那个枕头。
韩玉蝶急忙打开信,看到满满几页都是叶儿的笔迹,她的心也就踏实了。这说明叶儿好好的,没出事。
叶儿在信中说,她每天都站在院子里,等着子莫回来。从月圆到月缺,她是数着日子过来的,真的很怕子莫再也不回来了。然而,那一天她看到了竹林深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子莫。他没想到木屋里还有人居住,他回来为的是取一样东西,当时雕刻蝴蝶玉佩时剩下的一小块昆仑神玉。她实在无法承受子莫再一次地离开,于是央求他将她带走。就算他闭关修炼,她也要守在门口。子莫不答应,执意要单独离开。最后叶儿急了,竟跟子莫动起手来,用的是韩玉蝶教给她的功夫。几个回合下来,子莫居然松口答应带她走了。可她心里明白,子莫并不是舍不下她,而是舍不下玉蝶姐姐,哪怕只是个影子。当初子莫愿意收留她,也是因为八岁时的她,眉宇之间与玉蝶姐姐小时候有几分相似。她一直都很羡慕玉蝶姐姐,但是从没有嫉恨过。她甚至感谢上苍,让她与玉蝶姐姐有那么一点相似,也感谢上苍给了玉蝶姐姐一个心爱的人。这样,她才有机会留在子莫身边,好好地守护他。
韩玉蝶合上信,眼泪悄然滑落。她也不清楚是为了谁,只是觉得心中隐隐作痛。韩玉蝶没有把信带走,而是把它工工整整地折好,放回了原处。她不知道子莫和叶儿会不会再回到这里,假如有一天他们回来了,她希望子莫能看到这封信。希望他能明白,叶儿才是真正值得他付出的人。而韩玉蝶,此生能对子莫说的,恐怕只有“抱歉”了。
韩玉蝶整理好房间后关上房门,站在院子里看着夕阳西沉,心中感慨万千。再次转身看向木屋,子莫不在这里了,叶儿也不在这里了,这个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小木屋,即将成为记忆。恐怕,也只能成为记忆了。
韩玉蝶翻身上马奔回韩府,因为仇峰还在清竹雅苑等着她。然而,她还不知道,天大的灾难已经降临。
天色渐暗,韩玉蝶终于回到了韩府。刚到大门口,她就发现了异样。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时间尚早,以往这个时候韩府外面的街上还会有人走动,门口也会有小厮候着,给回来的人开门牵马。可是今天整条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韩府大门紧闭,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韩玉蝶赶紧下马,三两步来到大门前,双手一推,门开了。以往的韩府,晚上灯火通明,而今天里面是一片黑暗。韩玉蝶冲进院子四下打量,发现院子里有不少花盆被打碎了。她习惯性地抽出背后的剑,继续往里走。她查看了所有房间,包括清竹雅苑,一个人都没找到。
韩府上下百十口人,一天之内竟全都不见了。各院各房虽然打碎了一些东西,却不见一滴血。有人袭击韩府,府中上下居然没有一人反抗,这不太合乎常理。韩府里的人多半都会功夫,仇峰的功夫更是强出他人许多。要让府中所有人都甘心束手就擒,恐怕……
韩玉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又没有丝毫头绪。她打算去仇府打探些消息,于是转身出了府门。刚出门口就听到远处有人大叫一声:“韩府还有人!”
顺着叫喊声看去,是一队官兵。韩玉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马上摆出迎战的架势。可是转念一想,不能动手,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贸然杀掉一队官兵,不是死罪也变成死罪了。想到这里,韩玉蝶转身就跑。
韩玉蝶动作敏捷,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那队官兵即便是把肺跑炸了,也别想追上她。果然,没拐几条街,那队人就被甩掉了。
韩府明显是被朝廷给查抄了,但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朝廷呢,韩玉蝶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决定还是先去仇府看看,因为她担心仇府也会被牵连。来到仇府附近,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街上还有些人。于是,她假装成路人,从仇府门前经过。在从府门口经过的那一瞬间,大门开了,她难掩心中喜悦,正要朝大门走去却发现里面走出了一队官兵。韩玉蝶赶紧扭过头,径直从门前走过。她没有停下脚步,转过了两条街,直到确认周围安全了才停下来。她躲在墙边的阴影下,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实在不敢相信,不到一天的时间,韩府和仇府就都被查抄了。她也想象不出,究竟有什么原因,能让朝廷这样对待两府的功臣。韩玉蝶没有丝毫头绪,也不知道应该去问谁。
对了,去找姑母。姑父也在朝廷为官,至少可以打探清楚,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韩玉蝶转身朝姑母家奔去,一路上她发现城中似乎比以前加强了戒备。刚才在回家的路上并未留意,现在才注意到巡逻的士兵增加了许多。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她专拣偏僻的小路走。七拐八拐,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姑母家的宅院。她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了后巷。
韩府宅子被抄了,人被抓了,自己虽然逃过去了,也说不定官兵正在四处找她。为了不给姑母找麻烦,她打算从后巷跳墙进去,问清事情原由就马上离开。
韩玉蝶来到宅子的后身,四下观望了一番,这里没有其他住户,也没人经过。她向上纵身一跃,一只脚踩了下墙砖,借着力气向上一跳,单手勾住墙头,一个翻身便直窜上了去。
她蹲在墙头看向院子里,一颗心如同沉入冰冷的湖底。姑母家里漆黑一片人影全无,也出事了。韩玉蝶眉头紧皱,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
就在她呆立在墙头无所适从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子深处传来很轻微的“哒哒”声。她顺着声音寻去,发现是从马厩那边传来的。
是黑风!
韩玉蝶跳下墙头直奔马厩,远远地看见黑风正在那抬着蹄子踢食槽。黑风是一匹极具灵性的马,知道韩玉蝶来了于是轻轻地弄出点动静,好吸引她过来。韩玉蝶几步来到黑风跟前,四下张望一番,奇怪抄家的人竟没把它牵走。
黑风晃了晃头,像是在跟韩玉蝶打招呼。跑了大半天,就碰到这么一个喘气的,还不会说话。韩玉蝶拍了拍黑风,叹气道:“该怎么办呢?”
只见黑风扬起了头,往后退了两步,把拴在柱子上的缰绳拉得笔直,似乎是想要离开。韩玉蝶心想,是啊,不管怎样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于是她解开黑风的缰绳,牵着它出了院子的后门。黑风似乎知道附近有官兵巡逻,一声不吭地跟在韩玉蝶身后,连脚步声都比平时轻了许多。
离开姑母家,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去找谁了。天色已经黑透了,一个单身女子走在街上,还背着把剑,实在是惹人注意。思索再三,韩玉蝶翻身上马,决定先回到竹林木屋再作打算,因为她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黑风驮着韩玉蝶跑得飞快,它似乎知道这里有危险,想要尽快逃离。有了黑风,与往常相比这次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竹林木屋。看到木屋,韩玉蝶就像看到了家。身心俱疲的她几乎是从马背上滑下来的。
韩玉蝶牵着黑风,呆立在院子里无所适从。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她感觉黑风在轻轻地晃脑袋,于是转身看着黑风,问道:“饿了?”
黑风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想要离开。
韩玉蝶松开了缰绳,说道:“吃完了快点回来。”
黑风扬了扬头,便转身溜达出了院子。
韩玉蝶看着黑风出了院子,在门口走了两个来回,然后直奔着西边过去了。韩玉蝶早就料到,黑风溜达半天最后一定会去西边。因为西边的草长得更好,黑风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方圆几里内最好的草。
看着黑风去吃草了,韩玉蝶也觉得饿了,跑了大半天还没吃过东西。本来给叶儿带了不少食物,但刚才连同马匹一起丢在了韩府门口。
叶儿离开之前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韩玉蝶在屋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吃的。最后,她来到了子莫的房间。
子莫的房间反倒不如叶儿的房间整齐,不知他是否还打算回来,很多东西都没收拾。桌子的一角放着一只木盒,那是子莫存放丹药用的。韩玉蝶走过去打开了木盒,里面果然躺着几颗药丸,这恐怕是木屋里仅有能吃的东西了。子莫的丹药管什么的都有,韩玉蝶再饿也不敢随便吃这些东西。无奈,只得合上盖子,转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与辘辘饥肠相比,更棘手的还是几家人的下落。韩玉蝶没有丝毫头绪,只能凭感觉猜测,这恐怕是一场天大的灾难。如果当真是谁犯了大罪导致家人连坐,想必很快就会有人发现韩家的女儿漏网了。加之今天在韩府门口被一队官兵撞见了,韩玉蝶再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将会变得非常危险。可如果想查明事情原因,只能冒险回去打探。
韩玉蝶眉头紧皱,从未感到如此的孤立无援。她遇到过很多困难,很多挑战,最终都能顺利解决。偶有几次陷入绝境,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子莫总会及时出现。这时她才意识到,子莫对她的守护是多么的用心。韩玉蝶对子莫心存感激,无论他的守护是为了灵魄,抑或只是为了她。然而现在,她除了黑风已经一无所有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韩玉蝶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旁边的桌子上,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腿上,眼睛一直看着自己脚尖前面的地方,脑子里不停地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猜测着一切的可能性。不知不觉天已微亮,她就这么瞪着眼睛在椅子上坐了一宿。
还是黑风的一声嘶鸣,唤回了她的思绪。韩玉蝶这才注意到,天已经快亮了。环视房间,最后她将目光停在了一口木箱上,那里是子莫放衣服的地方。
韩玉蝶喜欢白色,平日里多半都会穿着白色的衣衫长裙,那把铜剑更是从不离手,不是在身后背着就是在手里提着。即便是没见过她的人,只从这身装扮就能猜出她是谁。如果想偷偷溜回去打探消息,最好还是换个装扮。
韩玉蝶掀开箱子,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子莫的衣物,于是随便挑了几件。子莫喜欢绿色,衣衫多半也是绿色的。每每走在竹林之间,都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也是这竹林的一部分。
韩玉蝶经常看着一身绿衣的子莫,自己却是第一次穿他的衣服。换好衣服之后,她拆下发髻散开了长发,重新梳了一个男人的发式,绿色的飘带垂至肩头。打扮停当,她展开双臂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似乎还算满意,但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玉佩!
子莫送给她的一对蝴蝶玉佩,她和仇峰一人一个,平时都带在身上。于是她从自己换下的衣服里找到玉佩,重新挂到腰间。长剑不如匕首方便,她便将两把匕首藏在腰后,将长剑放进了子莫的箱子里。当她走出木屋的时候,已不是往日里一袭白衣的美丽女子,而是一身绿色长衫的俊美少年。
黑风绝顶聪明,当然不会被改变装束的韩玉蝶唬住。只是它对这个新造型非常好奇,从老远的地方跑过来,围着韩玉蝶转了两圈。
“我们走吧。”韩玉蝶翻身上马,奔回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