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薛鸿不知不觉地溜达到了宿舍楼下，他依旧习惯性地抬头看看自己的窗口。房间里一片漆黑，韩玉蝶没回来，应该还在盯着老道。这几天他一下班就缠着老王，吃饭喝酒逛古玩，每次都很晚才回来。韩玉蝶也是早出晚归，作息没有一点规律。虽然住在一起，但他们这两天几乎没怎么见面，话也没说几句。两个人都是心里一堆的疑问，一张嘴就是一脑门的官司，聊也聊不出头绪，回宿舍都只是为了休息而已。
薛鸿叹了口气，抬腿往里走。忽然道边停着的一辆车亮起了远光灯，直照薛鸿。
薛鸿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笼罩，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眼睛。紧跟着灯光一收，从车里走下来一个人。薛鸿因为被晃了眼睛，使劲眨了眨，依旧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正在不知所措之际，那人却先开了口。“对不起，晃到你了。这里实在太黑了，不打灯光就没法确定是不是你。”
说话间，此人已经来到薛鸿跟前。薛鸿闭上眼睛缓了一下，再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竟然是唐煜。
薛鸿一下愣住了。他来这里做什么？想到之前对他的种种揣测，顿时觉得心里发慌。
唐煜见薛鸿一言不发，微笑着说道：“我们见过几次面，只是都没有机会说话。”说着伸出右手，“我叫唐煜，跟你一样，我也是陈教授的学生。”
薛鸿略有吃惊，但还是礼貌的跟唐煜握了下手。“哦？那我们是同门啊，怎么没听老师提起过你？”
“哈哈，陈教授的弟子太多了，没提起我也很正常，况且我不是考古专业的，是因为爱好古玩，所以拜了陈教授为师。”
薛鸿点了点头，这倒是对上了，刚才还纳闷，一直在美国生活的唐煜，怎么会是陈教授的学生。薛鸿这会儿心里倒是踏实点了，陈教授肯收下的人，总不至于是坏人。
“你到这里来，找我？”薛鸿问道。
唐煜点了点头：“其实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几个钟头了，我算好了你下班的时间，只是没算到，你会不按时回来。”
薛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抱歉，今天下班跟同事出去吃了个饭。你找我有什么事？”
唐煜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但是一时间，我实在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你能不能帮我鉴定一批文物？”
“鉴定？”薛鸿有些不解，随口说了句：“老王不是在给你帮忙吗？”
薛鸿说完就后悔了，老王说过，他给唐煜当顾问的事不要说出去。现在倒好，直接说给当事人听了。
唐煜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这就是我不找老王的原因。老王的鉴定水平无可挑剔，只是他爱吹牛，嘴不严，不然你也不会知道他是我的顾问。这批文物的背景很复杂，我不想有任何消息传出去，所以这件事不适合让老王做。”
薛鸿不解地看着唐煜：“你觉得我合适？”
唐煜点了点头：“我看人从来不会看走眼。你是陈教授最优秀的学生，你的鉴定水平我丝毫没有质疑。更重要的，你是个沉稳谨慎的人，虽然年纪轻，但对很多事情的处理，比老王要可靠得多。”
薛鸿很高兴听到别人这样评价自己，只是一想到唐煜说的那批文物，心里就有种莫名的不安，不知道背景究竟有多复杂。韩玉蝶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再惹上别的麻烦，那可真是焦头烂额了。而且薛鸿注意到，他说的是文物，不是古董。古董、古玩指的是民间收藏的，不在国家禁止买卖之列的那部分文物。只要公民合法拥有，法律是允许互相交换和转让的。而文物就不同了，文物的概念比较宽泛，珍贵的、一般的，可移动的、不可移动的，古代的、近代的、现代的，很多都是在法律禁止买卖的范围内。唐煜又提到这批文物的背景很复杂，薛鸿有些担心，那些东西不是好来头。
唐煜显然看出了薛鸿的心思：“你放心，只是请你鉴定真伪划分等级，其他的不会牵扯到你。”
薛鸿看了眼唐煜，说道：“会不会牵扯到我，这不重要，但如果你是在倒卖国家珍贵文物，请你马上离开，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
“哈哈，不愧是陈教授最喜爱的弟子。”唐煜抬起手拍了拍薛鸿的肩膀，“我跟你一样，最痛恨倒卖和走私国家珍贵文物的人。这件事的具体细节实在不方便跟你多说，我只能告诉你，这批文物只是在我这里中转，我怀疑它们是要走私到海外的珍贵文物，但是又没太大把握，所以想请你帮着看看。”
薛鸿听了唐煜的话将信将疑，他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对于他说的话，虽然听上去很合理，却又不敢完全相信。可转念一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自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珍贵文物，被那些唯利是图的小人贩卖到别的国家。
薛鸿暗自打下主意，去！不管这批文物是什么来头，也不管唐煜打算怎么处理，如果发现其中有国家禁止买卖的文物就马上去报警。
“好，什么时候去。”
“现在。”
唐煜对薛鸿的回答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仿佛他早就知道，薛鸿一定会答应。
“这么急？”薛鸿有些吃惊。
“没办法，就像我说的，这批文物只是在我这中转，明天就会发往下一站。如果不在今天晚上完成鉴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唐煜诚恳的眼神，让薛鸿决定冒险相信他。
薛鸿抬头看了眼自己房间的窗口，说道：“好吧，你稍等我一会儿，我上楼拿件外套。”
说罢转身迈步进了宿舍楼，当他确定自己不在唐煜的视线里的时候，拔开腿一步三阶地冲到了宿舍门口。他希望打开房门能看到漆黑的房间里，韩玉蝶正躲在窗帘后面向下眺望，观察着唐煜的一举一动。
生活就是这样，越是希望的发生事情，越是不会如愿发生。薛鸿打开房门，没有看到他期待的熟悉的身影，只有空空的房间，还有被微风吹拂摆动的窗帘。薛鸿心中顿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不知从何时开始，薛鸿已经习惯了每次回来看到韩玉蝶坐在窗边眺望远方，习惯了看她齐腰的长发随风轻舞。不知不觉，这个特别的女人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薛鸿走近窗边站在窗帘后面，看了看等在楼下的唐煜，忽然觉得自己太轻信别人了。虽然跟唐煜见过几面，也只不过是远远的打个招呼而已，现在凭他几句话就深更半夜的去帮他鉴定文物，怎知他没有歹意。如果韩玉蝶在，还能有个商量的人，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游荡呢。
薛鸿忽然想到，既然他自称是陈教授的学生，为什么不先向陈教授侧面了解一下唐煜。想到这里，薛鸿立刻拨通了陈教授的电话。
一直把唐煜晾在楼下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得抓紧时间。电话一接通，薛鸿连招呼都顾不得打，直奔主题。
“老师，您是不是有个学生叫唐煜？”
电话那边沉默良久，薛鸿一度以为电话断了：“老师？”
“你等一下。”薛鸿听见电话那边传来“嚓嚓”的走路声，接着听见轻轻地一声“嘭”，像是关门的声音。
这时陈教授压低声音问道：“唐煜去找你了？”
薛鸿觉得陈教授像是躲在房间里偷着接听电话，难道老师家里有人，不方便说话。
“是，他现在就站在我楼下，想让我帮着鉴定一批文物。”
“他还是去找你了。”陈教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
“老师，唐煜看上去不简单，他到底是什么背景，品行如何，会不会做违法的事。”时间紧迫，薛鸿一次性把所有问题倒了出来。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陈教授叹了口气，说道：“他其实早就跟我提过，想让你做他的顾问，会给你很高的酬劳。可是，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研究上，就替你推掉了。况且……”
陈教授说到这里，忽然又停住了。
“什么？”薛鸿问道。
陈教授显得有些犹豫：“虽然他尊称我一声老师，但实际上，他本人的造诣也不浅，有些方面甚至超过我。至于他会不会做违法的事，我不能确定。我只跟你说一件事，你记不记得三年前有人匿名捐献给博物馆一箱甲骨？”
薛鸿一愣，怎么会不记得。当时还在学校的他，除了白天上课，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跟着陈教授研究那些甲骨上的文字。就算他对历史和考古极有兴趣，也被这一箱东西整得头昏脑涨，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究竟是不是学考古的材料，一度险些丧失信心放弃学业。
陈教授接着说：“在那之前，唐煜有一次拿着一块甲骨来让我看，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告诉他，上面刻的是货真价实的甲骨文，而且从材料和质感上看，绝不是仿品。当时他没说别的，把那块甲骨拿走了。接着没过多久就接到通知，博物馆收到了匿名捐赠品，让我们派人过去鉴定。我在那一箱甲骨里，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唐煜之前拿来的那块。”
“什么？”薛鸿整理了一下思路：“那他是从哪弄来的这些甲骨？”
陈教授叹了口气，说道：“后来我也问过他，可是他一直笑而不语。所以我一直怀疑他获得这箱甲骨的途径，有些……”
“不合法？”薛鸿说出了后半句。
薛鸿现在完全能够体会陈教授的感受，明白他为何如此纠结。他们都是考古工作者，他们热爱自己的事业，热爱自己的国家，热爱传承了几千年的民族文化，那些经历了沧海桑田时代变迁的事物，哪怕是一页文字，哪怕是一个碎片，都有它们自己的故事，都是珍贵无比的。每一次其他国家对中国文物的拍卖，每一则丢失文物的消息，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切肤之痛。
唐煜用自己的方法保护文物，他们的内心十分赞赏，可换个角度看，谁又知道他的方法是什么。在帮与不帮之间，他们的内心不停地挣扎着。
经过简短的几句了解，薛鸿大概对唐煜有些底了。“老师，我决定去看看那批文物。“
电话那边的陈教授沉默了几秒钟，叮嘱道：“你自己小心点。”随即挂断了电话。
薛鸿看向窗外，唐煜斜倚在自己的车门边，仰头看着星空，在他的脸上写满了从容与惬意。在那一瞬间，薛鸿觉得可能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也许他不是坏人。